话音刚落,几个R军就涌了上来,拉开汽车门,不管不顾地把车里的东西往外翻。程曼丽的化妆箱被扔在地上,里面的脂粉盒摔得七零八落,她想上前拦,却被一个R军推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在地上。
“你们怎么能这样!”程曼丽红了眼,声音都发颤,“这些都是拍戏用的东西,摔坏了要赔的!”
R军根本不理她,继续翻找着,道具车上的摄影机、戏服被扔得满地都是,棉絮从戏服里露出来,落在冰冷的地面上,看着格外刺眼。艾颐站在人群里,手悄悄攥紧了手包的带子——她的化妆箱也被翻了,那个描金漆皮的箱子此刻正被一个R军拎在手里,盖子敞开着,胭脂盒、眉笔散在箱外,还好,那人只扫了两眼,没注意到胭脂盒的异样。
可这还不够。艾颐看着李泉被R军推搡着,额头都冒了汗,知道再这么耗下去,指不定会出什么岔子——他们要查的不是戏服道具,是藏在暗处的“可疑分子”,要是真被他们搜身,那藏在背心内衬里的情报,就彻底暴露了。
艾颐深吸了口气,往前走了两步。她没像程曼丽那样激动,反而脸上带着温和的笑,走到那个刀疤领队面前,声音柔得像浸了温水:“长官,您别生气。我们真是拍电影的,您看,这是我们的剧本,还有昨天刚登的报纸,上面写着我们今天要去闸北拍外景呢。”
她说着,从手包里拿出一份《申报》,报纸的娱乐版上确实有《外滩风云》剧组的消息,还配了她的照片。刀疤领队斜眼扫了眼报纸,又看向艾颐——眼前的女人穿着得体,妆容精致,即便是在这寒冬里,也透着股让人不敢怠慢的气质,他隐约觉得眼熟,好像在租界的电影院海报上见过。
旁边一个穿中山装的特务凑过来,在刀疤领队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想来是认出了艾颐的身份,毕竟去年《秦淮月》上映时,沪上的大小戏院都挂着她的海报,而且当年《沪上春梦》和《破晓》的反响也不错,算是响当当的电影明星。
刀疤领队的脸色稍缓,但还是没松口:“明星又怎么样?现在是特殊时期,所有人都要检查!”
艾颐依旧笑着,只是语气里多了点不易察觉的分量:“长官说的是,特殊时期该检查,我们都配合。只是我们剧组这一日的场地费、设备租赁费,还有这么多演员的误工费,加起来可不是小数目——您看这都查了快半个时辰了,要是耽误了拍摄,回头公司追究起来,我们这些做演员的倒没什么,只是不知道……长官这边,能不能担得起这个责任?”
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落在寒风里,让周围的空气都静了几分。刀疤领队的眉头皱了起来,他虽然蛮横,却也知道这些电影公司背后多少有些背景,真要是耽误了人家的拍摄,闹大了,上面未必会护着他,况且现在这个时间点。
旁边的特务又凑过来,拉了拉刀疤领队的胳膊,低声道:“算了,看她们也不像是有问题的,要是真扣了人,回头租界那边问起来,反而麻烦。”
刀疤领队瞪了特务一眼,又看向艾颐——眼前的女人依旧笑意盈盈,眼神里却没半分怯意,反而带着点笃定的从容。他沉默了几秒,终于挥了挥手,用生硬的中文道:“行了,东西收拾好,赶紧走!别在这里耽误时间!”
“多谢长官通融。”艾颐微微欠身,语气依旧温和,眼底却悄悄松了口气。
剧组的人连忙收拾东西,程曼丽一边捡着地上的脂粉盒,一边朝艾颐递了个感激的眼神。艾颐没接话,只是帮着场务把化妆箱拎起来,手指碰到箱子的漆皮,还是冰凉的,可心里那块悬着的石头,总算落了半截。
几辆车重新上路时,雾已经散了些,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落在路边的电线杆上,拉出长长的影子。艾颐靠在车窗上,抬手轻轻摸了摸胸口——那里是背心的内衬,棉纸被缝在里面,隔着布料,能感受到细微的凸起。
车往闸北的方向开去,路边的R军岗哨越来越多,偶尔能听到远处传来的零星木仓声,像闷雷一样,落在寂静的冬日里。
她扭头看向窗外——闸北的轮廓越来越清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