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暝内心深处,一丝微弱的、近乎直觉的预感,如同风中残烛般指向一个方向——天界。
“天界?”星暝自己都觉得这念头有点荒诞不经。那地方以清净无为着称,天人们餐风饮露,逍遥度日,跟地上这些打生打死、阴谋诡计的烂摊子能有什么关系?跑去那里找对抗“历史覆写”的关键,听起来就像是想用绣花针去撬动泰山。可眼下,这已是绝望中唯一能抓住的、看似不靠谱的稻草了。他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压力太大,开始出现幻觉了。
“死马当活马医吧……”他低声自嘲了一句,不再犹豫。身形一晃,便彻底融入了空间的夹缝,开始向上,不断向上攀升。
天界实际上位于冥界的顶端。越往上,空间的规则越是奇异而坚固,仿佛一层层柔韧却排斥性极强的薄膜。他感觉自己像是一条逆流而上的鱼,周围是无形的、粘稠的阻力,时不时还有各种光怪陆离的幻象袭来——有时是仙乐缥缈,有时是金莲涌现,有时又是各种难以理解的几何图形闪烁,试图迷惑他的方向感。
“这帮天人,住的地方都这么麻烦……”他忍不住吐槽。好几次,他差点触发了一些隐匿的警戒机制,周围突然亮起柔和却带着警告意味的流光符文,吓得他赶紧收敛气息,像个偷溜进别人家后院的小贼一样,屏息凝神,直到符文缓缓黯淡下去,才敢继续前进——虽然现在的他理论上已经“无敌”了,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天下英雄何其多也?他甚至还莫名其妙地闯入了一片被精心照料的桃林,差点一头撞上一个正在给桃子浇水、哼着古怪小调的天人老头,幸好他反应快,瞬间隐匿,那老头只是疑惑地揉了揉眼睛,嘟囔了一句“风这么大吗?”又继续浇他的桃子了。
历经一番不算轻松(且略带尴尬)的跋涉后,周围的压力骤然一轻。他突破了一层特别浓郁的、散发着清香的云障,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有顶天。
脚下的草地柔软得如同最上等的绒毯,绿意盎然,生机勃勃,各种叫不出名字的奇花异草肆意生长,色彩斑斓却不显俗艳。空气中涌动着充沛而温和的灵气,呼吸间都让人感觉神清气爽。极目远眺,是无边无际、缓缓流淌的云海,云海之中,无数浮岛山峦星罗棋布,上面隐约可见精致的亭台楼阁,瀑布如银河倒挂,在云霞间闪烁着七彩的光晕。最引人注目的,是远处那片几乎望不到边际的桃林,棵棵桃树虬枝盘结,枝叶繁茂,上面挂满了沉甸甸、散发着诱人光泽和浓郁灵气的仙桃——虽然以星暝的经验来看,这些桃子估计硬得能砸碎石头。
“这里……风景倒是不错,养老圣地。”星暝站在柔软的草地上,感受着与下界截然不同的宁静与祥和,心里的不确定感却越来越强,“但要说这里藏着能对抗‘抹除’的关键……怎么看都像是我想多了。”他感觉自己这趟可能真是脑子一抽,病急乱投医。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准备打道回府再想别的办法(虽然也不知道还有什么好办法)时,一个充满活力、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心的少女声音从他身后响起:
“嘿!那边的!生面孔啊!新来的?……嗯——?!”声音的主人似乎在仔细感知着什么,语气从随意变成了惊讶,“你,很强诶!跟其他那些软绵绵的家伙不一样!”
星暝心中一动,立刻转身。映入眼帘的是一位看起来与周围“格调”格格不入的少女。她有一头如雨后晴空般湛蓝的及腰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身后,发丝在灵气的微风中轻轻飘动。头上戴着一黑色礼帽,帽檐别出心裁地装饰着几颗看起来就很水灵、仿佛刚摘下来的桃子和几片翠绿的桃叶,为她增添了几分野趣。而此时她那双鲜红色的眼瞳,正毫不避讳地、充满好奇地上下打量着星暝,完全不像其他天人那样空洞或超然。
“是地上人吗?”少女又凑近了两步,脸上露出开朗的笑容,完全没在意所谓的社交距离,“我可有日子没见到从着点骄傲地说,“我是比那名居家的长女!比那名居天子!记住了哦!”她说着,目光依旧在星暝身上扫来扫去,重点在他那身与天界格格不入的、带着风尘和空间波动的衣着上停留,“那么……你呢?”
星暝大脑飞速运转。报真名?天知道这些活了不知道多久的天人有什么稀奇古怪的能力或禁忌。万一有什么“真名契约”、“呼名落马”之类的法术,或者像某些志怪小说里写的,应一声就被吸进什么奇怪的法宝里(比如葫芦?),那可就亏大了。而且,眼前这位自称比那名居天子的少女,跟他想象中威严端庄、清心寡欲的天人形象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这眼神,这气质,活脱脱一个被惯坏了、精力过剩、唯恐天下不乱的……问题儿童?一种恶作剧和试探的心理油然而生。
他脸上努力维持着一种高深莫测(他自认为)的表情,用一种低沉的、仿佛带着某种阴谋的语气说道:“我乃八云白,地上妖怪贤者八云紫的兄长。”他刻意停顿,观察着天子的反应,见她眼睛瞪得更大了,便继续信口开河,“此次潜入天界,乃是奉了家妹之命,先行查探地形,摸清尔等虚实,为她日后率领万千妖众,大举入侵天界做准备!”他说完,还故意环视了一下周围优美的环境,仿佛在评估这里的战略价值。
他预想了对方可能的反应:震惊、愤怒、立刻呼叫守卫、或者直接动手拿下他这个“入侵者头目”的“哥哥”。然而,现实再次给了他一个意想不到的答案。
比那名居天子听完,先是一愣,随即那双红宝石般的眼睛猛地迸发出惊人的光彩:“入侵天界?!真的吗?!太棒了!听起来就很有意思啊!带我一个如何?我早就觉得这天界死气沉沉的,无聊透了!你们什么时候开始?需要我做什么?我知道好多天界的秘密通道……呃,虽然大部分都被封上了……但我可以帮你们吸引注意力!”
“……”星暝感觉自己的面部肌肉有点僵硬。这反应……也太不按常理出牌了吧?!这位天人小姐,你的立场呢?你的责任感呢?
他强行压下吐槽的欲望,清了清嗓子,试图将主动权拉回来:“带你一个?嗯……此事事关重大,并非儿戏。”他故作沉吟,目光锐利(他自认为)地看着天子,“不过,看在你如此……有诚意的份上,倒也不是不能考虑。只是……”他话锋一转,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正如我方才所言,我需为入侵做准备。你若想加入,需得纳一份‘投名状’方可。”
“投名状?那是什么?”
“呃……就是秘密。”星暝差点没噎住,赶紧解释,“比如,你知不知道天界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境、禁地?越危险、越神秘、越没人敢去的那种越好!这些情报,对我们未来的‘大业’至关重要!”
“秘境……禁地……”天子用手指点着下巴,真的开始努力思考起来。她皱着眉,嘴里念念有词:“蟠桃园不行,虽然桃子好吃但守园的老头看得紧……天池……那边除了洗澡也没什么好玩的……”
她苦思冥想了半晌,忽然眼睛一亮,用力一拍手:“啊!我想起来了!有一个地方,绝对符合你的要求!”她压低声音,仿佛在分享什么了不得的大秘密,“再往上,一直往上,穿过好几重没什么人住的‘空天’,有一片叫‘混沌海’的地方!那里可足够邪门了!能量乱流跟疯了似的,空间碎得像破布,听说以前还有不信邪的天人想进去探险,结果差点被卷进去再也回不来!而且那里好像有什么天然的屏障,根本找不到进去的路!够危险、够神秘了吧?!”
“混沌海?”星暝心中猛地一跳。这个名字,以及“能量乱流”、“空间破碎”、“天然屏障”的描述,瞬间与他那模糊的预感重合了!那种连天人都无法轻易涉足、蕴含着混乱与未知的地方,正是最有可能隐藏着对抗“覆写”线索的所在!
“连天人都无法进入?确定吗?”他追问道。
“反正我是没听说有谁能真正进去又全身而退的。”天子肯定地点点头,随即又想起自己的主要目的,急切地追问,“那现在可以带我了吧?你们到底什么时候开始入侵啊?我都等不及了!”
星暝却已经没有心思再跟她玩这个“入侵游戏”了。“混沌海”这个名字如同魔咒般在他脑海中回响,几乎可以肯定,那里就是他此行的目标!必须立刻前往!
“好!此事我记下了!待我查探完毕,定会回来寻你,共商‘大计’!”星暝随口许下一个空头支票,身形已然开始模糊,强烈的空间波动在他周身荡漾开来,周围的草地都被无形的力量压得低伏下去。
“喂!你等等!你答应我的!你别想赖账!八云白!!”天子的话还没说完,就看到星暝的身影“嗖”地一下,如同挣脱了弓弦的箭矢,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撕裂云层,朝着天界那更高、更不可知的方向疾射而去,彻底消失不见。
“搞什么啊!说话不算话!大骗子!”天子对着星暝消失的方向挥舞着拳头,“什么八云白,一听就是假名字!哼!”她撅着嘴,脸上露出些许不甘的神色,“不过……自己跑去混沌海?胆子倒是不小……而且看起来真的很好玩的样子……”她摸了摸下巴,看着头顶无尽的苍穹,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不行,不能让他一个人吃独食!我得想想办法……”
……
与此同时,在天界某一层,一处更加幽静、云霞如同凝固的彩色琉璃般缓缓流淌的区域。
永江衣玖,这位游离于龙族与人类之间的龙宫使,正略显局促地坐在一片悬浮的、光滑如镜的石台上。她有一头蓝紫色的清爽短发,头上戴着那顶颇具特色的黑色帽子,两根红色带子自然垂下。身上是整洁的白色长袖衬衫,胸前系着精致的红色丝带,周身优雅地缠绕着长长的、散发着淡淡绯色光晕的白色羽衣,羽衣边缘打着红色的褶边,随着她的呼吸微微飘动。下身穿着一件朴素的黑色长裙。此刻,她正陪同着一位让她压力山大的存在。
坐在她对面的,正是外表如同黑发萝莉、发间别着那枚蕴含五色光华的玉簪的——龙神大人。只是此刻她将浩瀚的力量收敛于体内,显得平和近人,正姿态优雅地端起一杯清茶,细细品味。台上摆放着简单的天界瓷制茶具,茶水散发着沁人心脾的清香。
衣玖则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这位大人物的突然造访,虽然名义上是“路过叙旧”,但总让她觉得没那么简单。不知从何时起,她经常能监测到地上与天界之间有些异常的能量扰动,但具体缘由尚未查明……
龙神放下茶杯,瓷杯与托盘发出清脆的磕碰声。她刚想就衣玖又一次汇报的那些能量扰动说些什么,或许是想打趣一下这位总是过于一丝不苟、显得有些紧张的龙宫使,让她放松些。然而,她刚抬起眼,唇边带着的些许笑意还未展开,神色却骤然一凝!
一股极其隐晦、但位格极高、带着明显地上气息与某种决绝意志的空间波动,正以惊人的速度和技巧,穿透层层天界壁垒,其目标直指那连她都视为禁忌的——“混沌海”!
“那是……”龙神霍然起身,脸上闪过一丝真正的惊疑。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波动的主人拥有着极其强大的力量,甚至不逊于一些早已消失的古老存在,而且其力量属性与天界格格不入,充满了地上的“烟火气”与一种破釜沉舟的锐气。更让她在意的是,“混沌海”那片区域,连她全盛时期都不愿轻易涉足,其中蕴含的狂暴能量极其危险,此刻竟有人如此不管不顾地强行闯向那里?
“衣玖,此地事宜,容后再议。有急事,稍待。”龙神只留下一句简短的话,身形便化作一道难以捕捉的五色流光,瞬间消失在原地,朝着那空间波动传来的方向追索而去,速度快得超越了视觉的极限。
衣玖直接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懵了,端着茶杯愣在原地,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她看着空荡荡的对面,以及龙神大人那杯只喝了一口的清茶,茫然地眨了眨眼。
“龙神大人……这是?”她低声自语,完全搞不清楚状况,只能无奈地端起自己那杯已经微凉的茶,小口啜饮着,心里七上八下。
龙神的速度快如思维,几乎是循着星暝强行突破时残留的空间轨迹与能量涟漪直接追索。然而,当她跨越无数重天,接近那片被天人与神明都视为绝对禁区的“混沌海”边缘时,却不得不猛地停了下来。
前方的情景,让见多识广的龙神也为之动容。
原本就混乱不堪、如同沸腾粥锅的能量乱流——炽热的火、刺骨的冰、撕裂的空间、扭曲的光线——此刻都像是无数条失去理智的凶兽,在那里咆哮、冲撞、湮灭!原本就脆弱如琉璃的空间结构,此时更是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有些地方甚至直接化为了吞噬一切的虚无黑洞!更深处,那片几乎无人知晓的核心区域,散发出的不再是混乱,而是一种更加深邃、更加诡异、仿佛能湮灭一切存在本质、令神明都感到心悸的气息!
“怎么回事?!此地的能量为何突然暴动至此?!”龙神蹙起秀气的眉头,尝试将一丝蕴含着自身法则的神念探入,试图厘清混乱,找到一条通路。然而,那丝神念刚一接触外围的乱流,就被一股更加深沉、更加霸道、甚至带着一丝……熟悉而令人不悦的“循环”意味的力量直接弹了回来,那股力量冰冷而绝对,仿佛在宣告此路不通!
她又尝试了几次,想要强行开辟一条临时通道。但那混沌乱流与那诡异的屏障力量相互交织,变得异常坚韧且充满攻击性,不仅未能突破,反而引得更多乱流席卷而来,差点反噬自身!
“啧!”龙神有些不快地收回力量。强行突破不仅极其困难,消耗巨大,而且可能会彻底激怒这片区域,引发不可预知的、甚至可能波及整个天界稳定性的连锁反应。在没弄清楚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之前,贸然硬闯绝非明智之举。
她悬浮在混沌海的边缘,深邃的目光仿佛要穿透那层层狂暴的能量,看清其核心的秘密。她能隐约感觉到,里面有不止一股强大的气息在碰撞、对抗,其中一股带着决绝的探索意志(想必就是那个强行闯入者),而另一股……则更加隐晦、强大,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令人不快的“既定”感。
“看来,里面的‘客人’,不止一位。而且……时机未到,或者说,里面的‘舞台’暂时不容许旁观者入场……” 龙神低语一声,眼神中闪过一丝了然与凝重。她不再强行突破,身影再次化作一道五色流光,毫不犹豫地转身,返回了衣玖所在之处。只留下那片愈发凶险、仿佛自成一方战场的混沌海,在无人可见的深处,进行着一场或许关乎世界走向的、极其隐秘而激烈的对决。
……
天上或许感觉不到时光的流逝,但对于地上那些即将被卷入风暴中心,或者正在风暴边缘焦急等待的人们来说,每一分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