辉夜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她轻轻抬起手,一枚散发着柔和纯净白光、非金非玉、材质不明的奇异薄片出现在她掌心,那薄片上的纹路如同活物般缓缓流动旋转,散发着惊人的能量波动。
“具体的原因,妾身已然忘却,并且无法,也不能在此刻向你详细解释。”辉夜的声音压得很低,语速加快,“甚至知道得越多,对我们此刻的处境可能越危险。你最好也不要试图去强行记忆或理解接下来看到的东西,只要有一个模糊的印象和直觉就够了。相信你的本能,星暝君。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说着,她指尖在那白色薄片上轻轻一点。薄片瞬间化作一道流泻的璀璨光河,无数细密如星河、复杂无比、蕴含着庞大信息的能量流扩散开来。
…………
在当初星暝逃离永远亭之后——
看着星暝仓皇消失的背影,辉夜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起来,转而化作一丝疑惑。她转向永琳,刚想开口询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却见永琳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眉头紧锁,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四周,仿佛在感知着什么看不见的危险。
“公主,”永琳的声音低沉而急促,带着一种辉夜很少听到的紧迫感,“没时间解释了。立刻施展你的能力,‘永远’的力量!笼罩整个永远亭!现在!”
辉夜微微一怔,被永琳语气中的急迫所惊。但她对永琳有着绝对的信任,没有任何犹豫,也没有再多问一个字为什么。瞬间,她周身散发出朦胧而玄奥的气息,操纵永远与须臾的能力悄然发动——「永远」的魔法能停滞历史的进程,将目标区域从正常的时间流中暂时剥离出来,在此刻创造出一个独立于外界时间流动的、“永恒”的“孤岛”。
就在辉夜的能力生效、周围的一切仿佛陷入一种极致的“静止”状态的瞬间,永琳的动作快如闪电。她双手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结出复杂无比、蕴含着月之都最高秘传智慧的印诀,口中急速吟诵着古老而晦涩、音调奇异的咒文。一道道银白色的、如同月光编织的符文自她脚下迅速蔓延开来,如同活物般爬满地面、廊柱、屋檐,迅速笼罩了整个永远亭的主体建筑。
随着法术的完成,辉夜清晰地感觉到,她们所处的这个真实的永远亭,仿佛被一层无形的、极其强大而精妙的屏障从整个世界的“基底”中巧妙地“剥离”了出来,暂时隐匿到了一个极其隐秘的间隙之中。而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由精密幻术构造的、与真实永远亭一模一样的“幻影”,仍停留在原处,继续与外界保持着看似一切正常的联系,如同一个完美的替身。
做完这一切,永琳才稍稍松了口气,但眉头依然紧紧锁着,眼神里充满了警惕和深思,完全没有平时完成一项复杂实验后的从容。
“永琳,这究竟是……”辉夜终于忍不住问道,脸上写满了困惑和一丝不安。她认出这个复杂的复合术式是永琳很久以前就布下、以备不时之需的隐匿手段,她本以为永远不会有动用的一天。
永琳摇了摇头,目光再次投向星暝离开的方向,又仿佛穿透了无数时空的阻隔和维度的屏障,看向了某个无法言说、无法理解的深处。
“无法具体解释……甚至无法确定。”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极度的谨慎和不确定,“我只能说,我们可能……不,很可能从一开始,就陷入了某个远超我们想象的‘局’中。甚至此刻,”她顿了顿,补充道,语气沉重,“我都没有完全的自信,确信我们已经成功逃离了‘那位’……或者说‘那种力量’的掌控。这只是……一层尽可能的隔绝。”
辉夜本想问“有那么严重?”,但从永琳那前所未有的凝重表情、微微颤抖的指尖、以及眼神中那几乎化为实质的忧虑中,她已经读到了答案——情况可能比那最坏的想象还要糟糕得多。接着,永琳展示了那个装着漆黑如墨、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液体的瓶子(正是星暝之前看到的那瓶),沉声道:“回想起来,我这段时间其实一直未曾真正露面,对外宣称是在进行一项至关重要的药剂研究,严禁任何形式的打扰。现在想来,那或许就是过去的我,通过某种超越时间的方式预见到了此刻的危机,提前做出的布置。这个药瓶里面装着的药水,是一种我平时绝不可能会去制作、甚至不会主动去想起其配方的——专门针对某种特定‘侵蚀’的药物。这是一种很古老的药物,源于月之都建立前的、几乎被彻底销毁和遗忘的档案,只存在于最黑暗的理论中,却从来没有真正实践过……其原理并非治疗或增强,而是将饮用者的‘存在’本质强行固定在某个特定的、被认为是‘真实’的坐标上……但如今,我们只能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希望它能起作用了。”
辉夜追问,声音不自觉地也压得更低了,仿佛害怕惊动什么:“这究竟是用来对抗什么的?到底是什么样的敌人?连永琳你也如此……”
永琳却再次剧烈地摇头:“最好不要提及那个名字或具体概念,任何的‘认知’、‘定义’和‘提及’本身都可能成为对方定位、锁定和侵蚀的通道!知道得越少,被‘覆盖’或‘修正’的风险或许就越低。”她深吸一口气,“根据我目前从混乱中拼凑出的、支离破碎的信息来看,如今的我们,或者说这个世界上的所有生灵,正处在一种被强制‘覆盖’的状态下——我们正在经历某种可能真实存在过、但现在的我们并未真实经历过的‘历史’,它正在以一种霸道而残酷的方式替换、覆盖、重写着我们如今所熟知的一切。不出意外的话,星暝之前的异常表现,以及他起初来找我们时那显而易见的困惑和矛盾,很可能就是他潜意识里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种恐怖的不协调感。”
她语气愈发沉重,每一个字都像是冰冷的锤子敲在辉夜的心上,带来刺骨的寒意:“而不仅仅是星暝和我们,其他人一定程度上都应该会出现某种程度的困惑、记忆模糊、对自身某些行为的怀疑,或者觉得某些事情‘似曾相识’却又‘哪里不对’,甚至可能出现短暂的认知混乱和既视感。这是正常的,因为这是‘历史’被覆盖得不彻底,导致新旧信息、真实与虚假产生重叠与冲突而产生的‘差错’。但这绝非值得高兴的事情。即便在这种覆盖不完全、产生‘差错’的情况下,我们已经失去了大量关于我们‘原本’轨迹的信息和记忆。我甚至可以断定,导致这一切的幕后黑手,其存在本身恐怕已经近乎‘泯然’于这段被覆盖的历史中了,难以追溯、难以察觉、难以理解。如果不是这个药剂的存在本身作为一个‘错误点’,以及我很久以前就在自己意识最深处布下的、针对此类情况的思维暗示被强行触发,再加上这次历史覆盖产生的明显‘差错’让我侥幸捕捉到了一丝异常,我现在恐怕根本无从推测出我们如今的真实状况,只会像其他人一样,逐渐接受、适应这段被强加与删减的‘记忆’和‘现实’,直到彻底沦陷,成为这场巨大骗局的一部分!”
“那……有什么办法可以解决或阻止吗?我们该怎么反抗?难道只能坐以待毙?”
永琳面色凝重地摇头,眼神中却闪过一丝绝不屈服的决绝:“对方的这种‘覆盖’能力并非无限度的,它必然存在某种极限或消耗,或者需要满足某种条件。如今外界必定存在各种形式的‘差错’和不协调之处,这是我们的机会。但随着时间推移,整个世界都会越来越拟合、顺从于整个循环中存在的某个既定状态,直到拟合度达到百分之百,彻底完成‘覆盖’……而那个最终状态,多半是我们绝对无法接受的、充满绝望的结局。到那时,所有的超凡存在,无论是地狱、魔界、天界、甚至月都……都将无人能置身事外,无人能逃脱,万物都将归于虚假的‘历史’。所以,我们必须抓紧现在这稍纵即逝、脆弱不堪的机会!”
接着,永琳的目光落在了辉夜和那瓶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药剂上,眼神变得无比严肃,甚至带着一种托付的意味:“这瓶药水,其剂量原本或许只够一个人使用以达到最佳效果。但现在情况危急,只能冒险分成两份——公主您,还有星暝。效果可能会大打折扣,抗性会减弱,但这是目前唯一的办法,是没有选择中的选择。喝下它,能够在某种程度上稳定自身的‘存在’,避免那种潜移默化、无孔不入的‘覆盖’,无论是记忆、认知、情感还是物质形态层面上的。这是我们保住‘自我’、避免彻底沦为那段被强加历史一部分的关键。”
辉夜不解,看向永琳的目光充满了担忧:“为什么一定要是我们两个?不能找别人帮忙吗?比如八云紫?她掌控境界,或许能……或者,实在不行……还有……月……”
“因为在我们目前可触及的范围内,你们两人的能力组合起来,触及到了‘时间’与‘空间’的法则本质。”永琳打断她,语气急促而肯定,“或许只有你们联手,才拥有一线渺茫的希望,能够找到那个‘覆盖’的缝隙,窥见其运作方式,甚至找到对抗、逆转那种强大到令人绝望的力量的方法。这是连我都无法做到的事情。我们需要你们保持‘清醒’,需要你们的力量,需要你们去找到答案。”
最后,永琳郑重地、几乎是恳求地告诫道:“离开这里之后,尽可能‘忘记’这次谈话的具体内容!用间接的、暗示的、看似偶然的方式与星暝沟通。尤其不要再对任何其他人提起这件事,甚至是我。意识的关注、信息的明确传递本身就可能加剧‘覆盖’的进程,甚至可能引来那种力量的直接注视和针对性的‘修正’,那我们就真的万劫不复、无力回天了……”
…………
庞大的信息流如同退潮般从星暝的脑海中缓缓离去。他猛地回过神,感觉自己像是从深不见底、黑暗冰冷的海水中挣扎着浮出水面,大脑一片混乱。他发现自己还站在永远亭的偏间里,对面的辉夜脸色依旧凝重无比,眼神关切而紧张地看着他,双手不自觉地紧握在一起。
刚才那段信息冲击虽然强烈而庞杂,但正如辉夜所说,很多具体的细节、清晰的画面和准确的字句,如同指间流沙般迅速变得模糊、褪色,只留下一种强烈的、令人窒息的危机感,一个明确的认知和一种沉甸甸的、几乎要将人压垮的责任感:他们陷入了巨大的、远超想象的、令人绝望的麻烦之中,必须做点什么,而关键似乎就在他和辉夜身上。
他深吸一口气,感觉喉咙干涩得发痛,虽然那杯“茶水”其实什么味道都没有。他看向辉夜,发现对方也正看着他,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和一种……同舟共济、生死与共的意味。
“看来……”星暝缓缓开口,试图扯出一个轻松的笑容来打破这沉重的气氛,却发现脸部肌肉僵硬得不听使唤,“我们这次有的忙了,公主殿下。而且这次的工作,可比帮你找东西、修理被弄坏的‘宝物’、或者是当初应付那些求婚者要麻烦得多啊。”他努力想让语气听起来轻松些,但话语中的沉重却无法掩饰。
“是啊,星暝君。这次,可不是打牌、恶作剧或者开宴会那么简单的事情了。”她站起身,华丽的裙摆如水波般滑落,“我们恐怕得玩一场真正的、赌上一切的、前所未有的‘游戏’了。而对手……”她顿了顿,没有说下去,但那沉重而晦暗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那是一个他们甚至难以理解的、恐怕无比强大的存在。
星暝也站了起来,努力忽略掉大脑的胀痛和内心的震撼,细细感受着体内那杯“药”带来的、难以言喻的微妙变化,仿佛内心深处某个一直在疯狂摇晃、即将崩坏的指针终于艰难地稳定了下来,指向了一个模糊但确定的方向。他望向窗外,那看似宁静祥和、一如既往的景色,此刻在他眼中却蒙上了一层难以言喻的、诡异而不祥的面纱,仿佛一场巨大而无声的戏剧布景。
“那么,”星暝的声音逐渐恢复了往常的冷静,“第一步该怎么做?辉夜你有什么高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