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暝:“……”他现在不仅后悔来了永远亭,甚至开始怀疑人生了。
最终,星暝决定不再纠缠这个麻烦的话题。他清了清嗓子,努力摆出一副正经谈事的模样:“那个,公主殿下,其实我这次来……”
话还没说完,辉夜就夸张地叹了口气,身子软软地往旁边精致的凭几上一靠,故作哀怨道:“啊啦啊啦,果然还是要来了吗?妾身就知道,星暝君突然这么热情地跑来陪妾身解闷,肯定是没安好心,另有所图呢。真是让人家好生伤心啊……”她边说边用袖子假意擦拭那根本不存在的眼泪,眼神却透过袖沿偷瞄着星暝的反应。
星暝顿时觉得像被一盆冷水浇了个透心凉,表情彻底垮掉,肩膀也耷拉下来:“喂喂,公主殿下,您这话可真比那破头盔的性能还伤人啊。我就不能是发自肺腑地想念您优雅的身姿和智慧的谈吐,特地前来拜会,顺便……呃,请教一两个微不足道的小问题吗?”他的声音越说越小,到最后几乎变成了嘀咕,连自己都觉得这借口苍白得可怜。
辉夜放下袖子,露出一个“我早就看穿你了”的灿烂笑容,好整以暇地整理了一下自己宽大的袖摆:“哦?是吗?那星暝君倒是说说看,是哪些‘微不足道’的小问题,值得你如此大驾光临呢?莫非又是看上了妾身宝库里的哪件藏品,或者……需要永琳帮你调配些奇奇怪怪的药水?”
星暝被噎得说不出话,只得举手投降,长叹一声:“好吧好吧,我认输。辉夜你明察秋毫,我确实……是遇到了一些非常棘手又诡异的事情,脑子实在转不过弯来了,想来找您和师匠参详参详。”他说着,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里屋的方向,似乎期待那位月之贤者能突然出现解救他于水火。
“哦?找永琳?”辉夜故意拉长了语调,指尖轻轻卷着一缕乌黑亮丽的长发,“永琳她啊,最近可是忙得很呢~好像在分析什么晦涩的星图,或者又是在折腾那些药性猛烈得能径直放倒一头妖兽的新配方……也不知道有没有空见你呢……”她看着星暝那副“果然如此”的郁闷表情,终于忍不住又轻笑出声,“不过嘛,既然星暝君都这么诚心诚意地发问了,妾身倒是可以先听听看。说不定,以妾身的博学多才,也能为你指点一二迷津呢?”
星暝将信将疑地看着她,心里嘀咕着“你别又给我整个更离谱的游戏头盔就行”,但眼下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他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思绪,然后将最近发生的种种匪夷所思之事——人类与妖怪之间出现的诡异“均势”,战场上那些不合常理、时而发生、时而又失效的“死而复生”现象,双方力量此消彼长却毫无规律的波动,以及所有线索都隐隐指向的那个藏于最深处的、疑似葛叶的幕后黑手——尽可能详细、清晰地道来。他不仅描述了现象,还加上了自己的分析和忧虑,比如这种所谓的“平衡”更像是一种残酷的消耗战,其最终目的绝非和平,而更像是在酝酿着某种更大的阴谋。
辉夜起初还带着几分玩味的笑意,但随着星暝的叙述,她渐渐收起了玩笑的神色,坐姿也稍微端正了一些,纤细的指尖无意识地在膝盖上轻轻敲击着,流露出思考的模样。
“嗯……”听星暝讲完,辉夜微微蹙起了她那好看的眉毛,“听你这么一说,情况确实比想象中还要麻烦呢。时间,似乎并不站在你们这边哦?”她伸手指了指旁边那个造型流畅、科技感十足的原版VR头盔,“你看,人类的造物总是能冒出些意想不到的东西。如果他们沿着这条路继续发展下去,说不定哪天就能弄出连我们都感到棘手的武器或技术。到那个时候,如果幕后那家伙觉得时机已到,突然撤掉这种维持表面的‘平衡’……局势恐怕会瞬间崩塌,对你们极度不利。”
星暝的眉头锁得更紧了,手指下意识地捏紧了膝盖:“这一点正是我最担心的。但现在的问题是,那家伙就像隐藏在深水下的影子,根本抓不住她的尾巴。我们的一切行动,仿佛都在她的预料或者说‘调控’之中。”
“藏得深,本身或许就是一种信息。”辉夜若有所思,目光变得深邃起来,“她如此费尽心机地遮掩自身的存在,甚至连面都不敢露一次……这是否意味着,她其实无法轻易现身?或者说,每一次现身,对她而言都可能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甚至可能引发某种对她自身极其不利的反噬?”她顿了顿,提出了一个大胆的设想,“如果能想办法制造一个她无论如何都必须干预的局面,逼得她不得不露出破绽,哪怕只有一瞬间……或许就能验证这个猜测了。又或者,不断试探,找到她这种‘调控’能力的边界和极限在哪里?任何能力都不可能毫无消耗和范围。”
星暝叹了口气,脸上写满了无奈:“难啊。按照目前的迹象,就算人类大军全面溃败,我看她也能沉得住气。我忽然记起她上次操控瑞灵时说过的话,‘当所有超凡存在都化作虚无’……她针对的,似乎不只是妖怪?”
他脑中忽然划过一道闪电,猛地抬起头:“等等!神明……难道不也是超凡存在吗?可为什么从表现上看,她引发的各种异常现象,似乎特别集中在妖怪与人类的冲突之中?对现存的神明势力似乎影响不大?”
“神明?”辉夜眨了眨眼,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很有趣,“以梦美她们带来的消息看,未来的世界,信仰会逐渐凋零,科技更加昌明……神明赖以生存的根基会自然而然地被削弱吧?或许,她深知这一点,所以并不急于一时去处理?在她的目标排序里,更具直接威胁性、或者说更急需解决的,是你们妖怪这一边?”
就在这时,一个平静温和、却自带一种令人安心力量的声音从里屋方向传来:“不只如此。”
星暝和辉夜同时转头望去。只见八意永琳不知何时已静静地站在纸门旁,她似乎已经站在那里听了一会儿。她的神情是一如既往的冷静与睿智,仿佛世间没有任何难题能让她真正动容。
星暝对此并不感到意外,在永远亭,尤其是涉及这种层面的事情,永琳的出现几乎是必然的。
永琳缓步走上前,目光平静地扫过星暝,那眼神仿佛能穿透一切迷雾:“目前的均势,主动权完全掌握在她手中。当形势对她有利时,她可以轻易解除这种维持平衡的能力,加速她的进程;而当形势对她不利时,她便可以继续维持均势,拖延时间,消耗你们的力量和耐心。但我认为,她不会选择与你们进行一场旷日持久的僵持战。”
永琳的目光忽然变得锐利起来:“因为她的最大弱点,很可能就在于她自身!时间拖得越久,她暴露的风险就越大,被我们找到其存在根源的可能性也就越高。拖延,对她而言同样是危险的。”
“而且,”永琳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一点,强调道,“星暝你观察到的那个关键现象——那种介于生死之间、极不稳定的‘叠加状态’——虽然目前还不清楚它的触发是纯粹的概率事件,还是由某些特定的、我们尚未知晓的因素所引导,但这无疑是指向真相的一个重要路标,如果能够设法重现、甚至是有意识地利用这种不稳定性,或许就能找到干扰、乃至最终破解她那种覆盖现实能力的突破口。”
永琳虽然没有直接点明,但已经强烈地暗示了葛叶的能力很可能并非完美无缺,那种强行覆盖现实的力量或许存在着某种内在的不确定性,并非绝对的掌控。
“不过,”永琳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房间内的空气仿佛都随之沉重了几分,“我们必须考虑到最坏的一种可能性——那就是我们所认知的‘葛叶’,其本质或许并非一个独立的、传统的‘个体生命’,而是某种更高层次、更抽象力量的具象化体现,或者是一个执行特定任务的‘终端’。如果真是那样,就意味着我们的对手其存在形式可能完全超越了常规的认知范畴,并非依靠寻常的‘人力’或‘妖力’所能对抗。当然,”她稍稍缓和了语气,“基于她过去曾有过的现身记录和互动模式来判断,这种可能性虽然存在,但概率相对较低。”
她更倾向于另一种推测,但表情并未因此变得轻松:“更大的可能性是,葛叶不知通过何种方式,找到并成功借助了某种凌驾于寻常规则之上的高层次力量。或者,她自身的能力本质,就是这种更高层级力量的一种延伸或体现。”
“根据星暝你提到的她上一次现身时的具体表现——虽然诡异难缠,但如果她真的拥有如今表现出来的、这种近乎操控因果级别的绝对能力,那她当时的发挥就显得……太过保守,甚至有些力不从心了。因此,她很大概率是借助了外力。而如果真是这样,事情反而更加棘手。因为这意味着我们面对的不仅仅是一个狡猾的对手,更可能是一个我们无法完全理解的、强大的能量源或规则集合。”
她沉默了片刻,仿佛在下定某种决心,最终缓缓开口道:“或许……你们应该认真考虑进行战略上的收缩。甚至……暂停你们那个宏大的‘大结界’计划。”
此言一出,星暝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震惊与不解。
永琳迎着他的目光:“我怀疑,你们如此大规模地、试图从根本上扭转一片区域的天地规则,这种行为本身,就可能已经成为了那种高层次力量重点‘关注’和‘针对’的目标。大结界计划所汇聚的能量和引发的规则变动,就像黑暗中的巨大篝火,太过于显眼了。它或许正是引火烧身、招致对方如此激烈干预的根源所在。”
“唯有这一点,我无法接受。”星暝几乎是立刻脱口而出,“为了这个计划,我们付出了难以想象的代价和努力。如果现在因为一个藏头露尾的家伙就放弃,那之前的一切牺牲和坚持又算什么?”
永琳静静地看着他强行镇定下来的样子,并没有立刻反驳,仿佛早已预料到他的反应。她只是等星暝的情绪稍微平复一些后,才平静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你的坚持,也理解你的心情。既然你无法接受战略收缩的方案,那么,我建议你同时做好另一手准备——集中你们所能动用的一切资源和力量,尽全力去找出葛叶的本体!只要她确实是以某种形式‘真实存在’的个体,无论这种存在形式多么诡异……”
她的语气重新带上了月之贤者特有的那种深邃与自信,但这一次,她决定透露更多至关重要的细节:“从你描述的种种迹象来看——尤其是那种生死状态不确定的叠加、以及力量波动毫无逻辑可言的此消彼长,还有你将对方放逐到时空乱流的经历——我越来越怀疑,葛叶自身,很可能也处于一种极其特殊的状态。她并非完全‘存在’,也并非完全‘不存在’,而更像是一种……巧妙地游离于世界规则边缘、欺骗了现实基础的‘叠加态’。她既能以某种形式干预现实,却又难以被真正地定位、观测和锁定,这或许就是她最大的依仗,但也同样可能成为她最致命的弱点。”
永琳的目光再度变得无比锐利,仿佛已经穿透了层层迷雾,直视那隐藏于深处的真相:“如果我的这个推测成立,那么对付她的核心战略,就在于如何巧妙地利用她自身的这个特性,强行打破她这种取巧的‘叠加态’,将她从一个难以捉摸的概率事件,彻底‘锚定’为一个确定的、可被干涉的‘存在’——我们需要为她精心制造一个无法拒绝的‘陷阱’。”
她进一步详细地解释道:“这个‘陷阱’,本质上是一个高度特化的‘容器’——一具尽可能精确还原她‘曾经存在形态’的临时躯壳。打造它,不能依靠凭空想象,必须利用她过去残留在世界上的强烈‘信息烙印’:比如她停留之地萦绕的独特气息、与她有着深刻羁绊的物品、甚至是对她记忆极其深刻之人所持有的、近乎固化的‘印象’与‘执念’。利用技术和一些涉及存在本质的秘法,我们可以尝试将这些碎片化的信息汇聚、编织,塑造出一个足以以假乱真的‘壳’。”
“然而,最最关键之处在于时机!”永琳加重了语气,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必须在她的意志捕捉到某个足够有吸引力的干预目标、并试图跨越界限进行凭依或显现的那个瞬间——那个介于意图与行动之间的、极其短暂的‘刹那’——让这个为她量身定做的‘容器’出现在最合适的地点。当她与这个高度契合她本质的‘壳’发生接触、或者仅仅是产生强烈的共鸣的那一刻,其效果就如同对处于叠加态的量子进行了强有力的‘观测’。”
她用一个更易理解的比喻说道:“就像箱子里存在着一只既死又活的兔子,一旦外部观察者打开了箱子,进行了观测,波函数就会坍缩,兔子就必须被迫选择一种确定的状态,要么生,要么死,无法再维持模糊性。届时,她那种游走于存在与不存在之间的诡异状态将被世界的底层规则强行打破、固化。她将被从那种取巧的叠加态中拖拽出来,强制‘坍缩’为一个确定的、可以被我们观测、锁定,并加以干预的‘存在实体’。而只要她被迫‘存在’了……”(薛定谔的猫……八意永琳的兔……)
永琳没有再说下去,但那意味深长的停顿已经说明了一切。一旦葛叶被成功地从虚无缥缈的叠加态中“锚定”到现实的框架内,那么很多原本对她无效的、强大的针对性手段就有了用武之地。无论是精心准备的大型封印术式、足以湮灭存在本身的攻击,还是其他更复杂、更彻底的解决方式,都将成为可能。她从一条滑不留手的幽灵鱼,变成了一条可以被渔网捕捉、被鱼叉命中的实体鱼。
“当然,”永琳恢复了她一贯冷静剖析的语气,指出了计划的风险,“这一切宏伟构想的前提是,我们能够成功制造出那个足够精确、足以‘欺骗’世界和她自身感知的‘共鸣容器’。并且,我们还需要能够极其精准地预判、或者更理想的情况下,是能主动引导她的行动,在她试图干涉现实的那个决定性‘刹那’,完美地将‘容器’呈现在她面前。这需要近乎完美的情报、极高的技术精度、对时机分毫不差的把握,以及……不可或缺的运气。任何一个环节出现微小的差错,都可能导致前功尽弃,甚至反而会暴露我们的意图,让她变得更加警惕,再无下次机会。”
星暝听得心神剧震,脑海中仿佛有惊雷炸响。永琳提出的这个计划,堪称胆大包天却又精妙绝伦,它没有选择硬碰那看似无解的能力,而是巧妙地利用对方可能存在的根本状态特性,直指其最致命的弱点。虽然听起来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困难重重,甚至有些匪夷所思,但这确实是目前他听到过的、唯一一个能够真正威胁到那个幕后黑手、具有可操作性的战略方案!一股混杂着希望、决心与巨大压力的热流涌上他的心头。
“我明白了!”星暝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神变得如同淬火的钢铁般坚定,“我会动用一切手段,尽全力去搜寻关于她过去的一切线索,找到那些残留的‘信息烙印’和强烈的‘印象’!无论多么细微的痕迹都不会放过。师匠,”他看向永琳,目光中充满了托付与信任,“制造那个关键‘容器’的事情,就万分拜托您了!”
“嗯。”永琳轻轻颔首,接受了这份重托,“前路必将布满荆棘,甚至可能步步杀机,务必万分小心。收集信息的过程本身可能就充满了未知的危险,她的感知触角或许比我们想象的更为宽广和敏锐。一旦我们开始行动,就如同拉开了弓弦,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我知道。”星暝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的决心都吸入肺中。他向辉夜和永琳郑重地道别,然后转身,大步离开了永远亭。他的身影迅速消失在迷途竹林那氤氲着雾气的小径尽头,步伐坚定,仿佛已经踏上了一条只能前进、不能后退的征途,心中燃烧着新的目标与沉重的责任。
看着他离开的方向,辉夜才慵懒地重新靠回柔软的垫子里,优雅地打了个哈欠,仿佛刚才那场决定未来走向的沉重谈话只是茶余饭后的小小消遣:“真是的,一个个都这么爱折腾……那个‘观测锚定’的理论,还有制造‘信息共鸣容器’的技术……光是听起来就觉得麻烦得要死,而且耗费的心力恐怕足以让普通人脑干枯萎呢。”
永琳没有直接回答,她的动作一如既往地从容不迫。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望着星暝消失的方向,缓缓说道:“公主殿下,这套方案能否最终成功……关键的‘钥匙’,并不在我手中,而要看星暝他此行,究竟能带回来什么样的‘答案’了。”
她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院墙,望向了遥远而不可知的未来。
“而就我而言,我认为,这个计划如果失败,在战略上,反而才是成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