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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昔的巫女09 虚无的巫女(1 / 2)

中和四年六月十五日,狼虎谷。

六月的风本该带着暑气,刮过狼虎谷时却只剩下刀锋般的冷硬。谷如其名,两侧山崖嶙峋如狼牙虎齿,挤压着中间那条窄得令人窒息的土路。枯黄的杂草伏在乱石缝里,有气无力地抖着。

黄巢勒住了胯下那匹瘦骨嶙峋的老马——他如今六十有四了,曾经能擎起反旗、搅动天下的臂膀,如今只觉得沉得像灌了铅。回头望去,稀稀拉拉跟着的,是仅存的千把号残兵败将。盔甲破烂,旗帜倒卷,人人脸上都蒙着一层洗不掉的灰败,连脚步声都拖沓得像是丧钟的前奏。不久前在陈州,那个叫李克用的沙陀人,带着他那支鸦儿军,像铁锤砸鸡蛋一样,把他最后的精锐砸了个粉碎。身后,陈景瑜的追兵咬着尾巴,马蹄声和喊杀声隔着一两座山梁都能隐隐听见,催命符似的。

狼虎谷就在眼前。黄巢浑浊的眼珠子扫过这险恶的地形,心里头那些过往的碎片,不受控制地翻腾起来:年轻时屡试不第的憋屈,知天命之年跟着王仙芝扯旗造反的豪气,后来分道扬镳的决裂,冲天大将军的名号,南下岭南的辗转,挥师北上的壮怀激烈……攻破过长安洛阳!坐过那金銮殿!杀过那些脑满肠肥的皇亲国戚、世家门阀!可后来呢?长安丢了,再夺回来,又丢了……手底下的兵,从替天行道,慢慢变成了见人就抢、抓人就吃的活阎王。他管过,骂过,杀过,可乱世像口烧红的油锅,掉进去的人,哪还分得清自己是油还是菜?他黄巢,最终不也成了这锅里熬得最狠、也最焦黑的那一块?

一股浓得化不开的宿命感,沉甸甸地压在心口,比这狼虎谷的山石还要重。他挥了挥手,声音嘶哑得像破锣:“停!派几个人,去谷口探探路!”

残兵们依令停下,一个个瘫倒在路边石头上,连喘气都透着绝望。黄巢的目光在人群里扫了一圈,落在了一个还算精神的年轻人身上。那是他外甥,林言。黄家子侄,在这场席卷天下的风暴里,凋零得差不多了。姓黄的,注定是朝廷必杀名单上的头一号,逃不掉的。但这个外甥……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言儿,过来。”黄巢的声音放低了些,带着一种近乎平静的疲惫。

林言小跑着凑到马前,脸上还带着些惶恐和不解:“舅……陛下?”

黄巢看着他,眼里闪过一丝复杂,随即又被一种看透了的漠然取代。他微微俯身,声音压得只有两人能听见:“这世道……当初在我眼里,污浊得像一潭烂泥塘。百姓活得猪狗不如,那些坐在金殿上的、盘踞在地方上的,都是些敲骨吸髓的蠹虫!我黄巢起兵,本想着还这世间一个朗朗乾坤,哪怕粉身碎骨,也算对得起这腔子里的血性!”

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把这谷里带着血腥和尘土味的空气都吸进肺里,刻进骨头里去:“可如今……兵败将亡,山穷水尽。这是我的过错,是我……没能把这天翻过来。”他看着林言瞬间瞪大的、充满惊惧的眼睛,语气陡然变得斩钉截铁,但还是有意识地控制了音量,“你听着!拿着我的头!去献给皇帝!凭这个,或许能换你一条活路,下半辈子当个富家翁,安安稳稳地过!这富贵,别让外人捡了便宜去!”

“陛下!”林言脸色“唰”地一下惨白如纸,膝盖一软就要往下跪,声音都带了哭腔,“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啊!咱们……咱们再冲一次!冲出去!”

黄巢看着外甥这副模样,心里最后那点热气也散尽了。他摇摇头,不再言语,猛地拔出腰间那柄刃口早已崩卷的佩剑,横在颈前,眼神决绝。事已至此,自刎总比落在那些恨他入骨的官兵手里受尽折辱强!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让开。”

一个冰冷得没有丝毫人气的少女声音,突兀地在人群最外围响起。那声音不高,却像一把锥子,瞬间刺破了谷底压抑的喘息和哀鸣。

众人悚然一惊,以为是陈景瑜的追兵到了!刀枪瞬间架起,一片混乱的金属摩擦声。可当他们循声望去,只看到一个孤零零的身影站在众人外围。

那是个少女。穿着一身红白二色、样式古怪的“道袍”(他们这么认为),头发束得整整齐齐,手里握着一根缠着白纸的细长木杆(御币)。她身形单薄,站在嶙峋的乱石边,像一株不合时宜的、开在坟茔边的白花。然而,当众人彻底看清对方样貌后,所有士兵,包括黄巢,心头都猛地一沉!

那张脸很清秀,甚至带着点未脱的稚气。可那双眼睛……那根本不是活人该有的眼睛!深黑得像两口不见底的枯井,里面没有愤怒,也没有胆怯,只有一片死寂的、能把人灵魂都冻僵的漠然!被她目光扫过的人,瞬间感觉自己像是被毒蛇盯住的青蛙,浑身血液都凉了半截。

“是……是她!”人群中,一个瞎了左眼、用破布盖着的老兵牙齿格格打颤,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那个……那个‘红白无常’!长安附近……见人就杀的恶鬼!”

这个名字像瘟疫一样在残兵中迅速蔓延开来。恐惧瞬间压倒了疲惫!最外围几个离那少女最近的士兵,几乎是本能地、手脚并用地向旁边滚爬开去,硬生生给她让出了一条窄道!这完全是吓破了胆的下意识反应。

但很快,求生的本能和残存的凶性又占了上风。几个离得稍远的军官,看着只有一个人,还是个少女,色厉内荏地吼道:“拦住她!别让她靠近黄王!” 几个还算有点力气的士兵,握紧了残破的兵器,咬着牙往前挪了几步,试图堵住缺口。

少女——博丽鬼,脚步没有丝毫停顿。面对那几柄锈迹斑斑、颤巍巍指向她的刀枪,她只是微微抬了下眼皮,目光落在那几个试图阻拦的士兵身上。

“我只杀黄巢。”她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其余阻拦者……亦死。”

话音刚落,她握着御币的手腕只是极其随意地向外一拂!

“嘭!”

一股无形却沛然莫御的巨力猛地撞在最先那个发号施令的军官胸口!那军官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整个人便如同被攻城锤砸中的稻草人,弓着腰倒飞出去,狠狠撞在后面的山崖上,软软滑落,眼见是不活了。

这一下,彻底击溃了残兵们最后一丝反抗的念头。剩下的士兵如同被沸水浇了的蚁群,惊恐地向后缩去,再没人敢上前半步。那“红白无常”四个字带来的恐惧,甚至超过远处如狼似虎的追兵踪影。

“住手!”黄巢猛地喝止了手下徒劳的骚动。他看着那个一步步走近的少女,看着她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的眼睛,心中反而升起一种奇异的平静。该来的,终究来了。他推开还死死拽着他胳膊、泪流满面的林言,沉声道:“都退下!这是冲我来的!”

他整了整身上同样破旧不堪的甲胄,挺直了那曾经能扛起一片天的脊梁,主动下马,一步一步,迎着那少女走去。每一步,都踏在碎石和枯草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在这死寂的山谷里格外清晰。

博丽鬼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她打量着眼前这个须发花白、脸上沟壑纵横如刀劈斧凿的老人。体格骨架依稀还能看出当年的魁梧,但岁月和失败早已抽干了精气神,只剩下一副被风霜蚀刻的躯壳。这就是那个搅得大唐天翻地覆、让无数人闻风丧胆的“冲天大将军”?这就是她曾经恨不得生啖其肉、挫骨扬灰的仇人?

“我杀了很多人,”鬼开口,声音依旧冰冷,听不出起伏,“也杀了你很多部下。”她的目光扫过那些瑟缩的残兵,“但我却从未见过你本人。”

黄巢看着眼前这年轻得过分、却又冰冷得不似活物的少女,勉强笑了一下:“……我知道。而且,我也知道……”他像是在确认什么,“道长绝非凡俗之人。”

鬼的视线重新落回黄巢脸上,那双死水般的黑眸里,连一丝涟漪都没有泛起:“……我无甚话想与你说,”她微微偏了下头,“也无兴趣确认你的身份。”

黄巢闻言,脸上反而露出一丝释然。他深吸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猛地挺直了腰杆,将布满风霜的脖颈完全暴露在少女面前。他的声音洪亮起来,带着一种看破生死的决绝:“如此……也罢!我黄巢纵横一生,死便死了!唯有一求——”

他目光扫过身后那些惊恐、麻木、又或是带着一丝隐秘期待的残兵,最后落在泪眼婆娑的林言身上,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请道长将我斩首!身体部分,任凭道长拿去泄恨!但求留我头颅完整!”他目光炯炯地盯着鬼,“我残部士卒,需以此物献于朝廷,或可换得他们一条生路!望道长……成全!”

“黄王不可啊!”

“我们跟贼子拼了!”

“黄王三思!”

……

一时间,呼喊声四起。有真心实意想要护主的,也有虚情假意、巴不得黄巢赶紧死掉好撇清关系的。场面瞬间又有些混乱。

博丽鬼对这些呼喊充耳不闻。她的目光,只落在黄巢那引颈就戮的姿态上。那毫无畏惧、甚至带着某种坦然的目光,让她心里那潭死水,莫名地泛起一丝极其细微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涟漪。太讽刺了。她曾无数次想象手刃仇人的场景,想象着对方是如何的恐惧、哀求、丑态百出。可眼前这个人……没有恐惧,没有哀求,只有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平静。

(这就是支撑我走到现在的目标?)

(那个隙间里的妖怪……八云紫……她早就知道会是这样?)

(她一次又一次地把我送到无关紧要的地方,让我去杀那些小卒,那些喽啰,去沾染那些肮脏的血……让我变得麻木,变得嗜血……她需要的就是这个?需要我灵力里浸透的杀伐之气,去喂养她那见鬼的结界?需要我被杀戮扭曲,最终变成她手中一把彻底听话的刀?)

鬼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下撇了一下,像是在自嘲。

(她或许……成功了吧?)

(支撑我活到现在的,到底是什么?仇恨?早就模糊了界限。正义?更是可笑。愤怒?早已被无尽的杀戮磨平。麻木?或许吧……又或者……我只是……习惯了?习惯了鲜血的味道,习惯了力量宣泄的快感?就像……上瘾了?)

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空虚感,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比任何伤痛都要尖锐。她看着眼前引颈待戮的黄巢,这个曾经被她视为终极目标的,率军灭了她满门的“魔王”,此刻在她眼中,竟显得有些……可怜?不,是荒谬!这所有的一切,都荒谬得令人作呕!

(就像现在……)

(我斩下的,又岂止是他一个人的头颅?)

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和毁灭欲猛地涌上心头!那双深黑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疯狂地翻涌、咆哮,想要挣脱出来,撕碎眼前的一切!她握着御币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泛白。

“道长!”黄巢见她眼神变幻,气息不稳,以为她改变了主意,忍不住再次出声,语气带着最后的恳切。

这一声,瞬间斩破了鬼心中那疯狂滋长的黑暗藤蔓。她眼中的风暴骤然平息,重新变回那深不见底的寒潭。

“……好。”

冰冷的字眼从她唇间吐出。

不再有丝毫犹豫。手臂挥动,灌注了灵力的御币边缘瞬间变得比最锋利的刀锋还要锐利!一道细微却刺目的光芒一闪而过!

“嗤——!”

一声轻响。

黄巢那颗饱经风霜、写满了乱世沧桑的头颅,与身体彻底分离。鲜血如同喷泉般涌出,染红了脚下的土地。他那魁梧的身体晃了晃,重重地向后倒去,激起一片尘土。

谷中一片死寂。连风声都仿佛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