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刻有人反驳:\"老徐,洗衣机定时器?那东西技术含量太低了吧?乡镇企业都能做,我们去做,不是高射炮打蚊子吗?而且能有多大利润?\"
又有人站起来:\"那我们做石油勘探设备的零件怎么样?比如钻头或者传感器?技术要求高,附加值也高!\"
马志军在一旁忍不住插嘴:\"石油勘探?那得跟石油系统打交道,我们哪有那个销售渠道?人家凭什么用我们的?我们连个像样的销售科都没有!\"
还有人提议做摩托车发动机,做医疗器械,甚至有人半开玩笑地说要不要做做高压锅……
会议开了好几次,提议五花八门,但几乎每一个提议,都会立刻被现实的困难——市场在哪里?成本如何?竞争不过乡镇企业或沿海工厂怎么办?——所击倒。他们擅长在实验室里做计算、搞测试,却对成本核算、市场调研、销售渠道一窍不通。一种\"英雄无用武之地\"的强烈失落感,像戈壁滩上的沙尘暴一样,弥漫在基地上空。
更直接的冲击,来自经济层面。军品订单锐减,意味着经费来源大幅萎缩。基地的运转立刻感受到了压力。原本就不宽裕的科研经费变得更加捉襟见肘,一些非紧急的项目被叫停。更让普通职工家庭感到切肤之痛的是,奖金大幅减少,甚至有时候只能发基本工资。
生活一下子变得紧巴起来。基地商店里,一些稍微贵点的商品变得无人问津。家属院里,女人们聚在一起聊天的话题,也从家长里短变成了如何节省开支。那种曾经因从事崇高国防事业而带来的精神上的优越感和满足感,在现实的生存压力面前,开始悄然褪色。
人心,不可避免地浮动了。
一天晚上,马志军提着一瓶廉价的白酒和一包花生米,钻进了林卫东的宿舍。几杯酒下肚,这个平时乐观豁达的汉子,也露出了愁容。
\"卫东,这日子……真他妈的憋屈!\"马志军狠狠灌了一口酒,\"我们他妈的是造导弹的!是搞高精尖技术的!现在倒好,天天琢磨着怎么做洗衣机定时器,怎么做便宜耐用的摩托车!这算怎么回事?\"
林卫东默默地看着杯中透明的液体,没有说话。他心里同样苦闷。
\"你看看你弟弟,\"马志军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带着一丝羡慕和不平,\"向洋在南方,听说混得风生水起,一个月挣的,怕是比咱们一年都多!咱们呢?守着这山沟沟,以前还能图个奉献,图个光荣,现在呢?连那点可怜的奖金都快没了!这'铁饭碗',我看也快生锈了!\"
他越说越激动:\"卫东,说真的,我心里有点动了。要不……咱们也走吧?去南方!凭咱们这技术,就算不下海做生意,找个电子厂当个技术员,工资肯定也比现在高得多!何必在这里受这穷罪,还看不到前途!\"
林卫东猛地抬起头,看着马志军因为酒精和激动而泛红的脸。他知道,马志军的话,代表了一部分基地技术人员的心声。时代的浪潮拍打过来,没有人能真正安然无恙。当理想遭遇现实,当奉献难以维持体面的生活,坚守,就成了一场更为严峻的考验。
他没有立刻反驳马志军,只是拿起酒瓶,给两人的杯子重新斟满。窗外,是西北戈壁滩亘古不变的寂静和清冷的月光。基地的灯光在夜色中零星闪烁,仿佛在顽强地证明着这里尚未熄灭的生机,却也透露出一种前路未卜的彷徨。
\"再看看,再看看吧……\"林卫东的声音低沉,像是在对马志军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他知道,基地正处在十字路口,他们每个人,也都站在了自己人生的十字路口。下一节,当林向洋在南方遭遇第一次重大挫折时,这对兄弟将在各自的困境中,通过书信,进行一次跨越时空的精神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