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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工地“大学”(2 / 2)

下午的工作更加难熬。疲惫感如同潮水般一阵阵袭来,每一次弯腰搬砖,都像是最后一次。肌肉酸痛到麻木,然后又从麻木中苏醒,带来更强烈的痛感。他完全是靠着一股不服输的意念在支撑:绝不能第一天就被赶走!绝不能让人看笑话!尤其是不能让那个时不时用眼角瞟他的胡工头看笑话!

第二堂课:赤裸的算计与温情的互助

胡工头很少亲自干活,大部分时间背着手在工地上转悠,眼睛像鹰隼一样扫视着每一个工人。他嘴里时不时蹦出呵斥:

“快点!没吃饭啊!”

“那个谁!砖头码齐!歪歪扭扭的像什么样子!”

“偷懒的晚上别想拿钱!”

他的存在,就像一条无形的鞭子,抽打着每个人加快节奏。林向洋真切地感受到,在这里,时间和效率真的被量化了——不是你花了多少时间在工地上,而是你在这段时间里,为这个工地创造了多少“价值”(搬了多少砖,和了多少水泥)。你的报酬,直接与你的劳动产出挂钩,简单,粗暴,却无比真实。这就是“按劳取酬”最原始的形态,也是“时间就是金钱”在最底层的映照。它剥去了一切温情脉脉的面纱,只剩下赤裸裸的交换关系。

然而,在这冰冷法则之下,也并非全然无情。当林向洋又一次因为力竭,推车在坑洼不平的路上差点侧翻时,又是那个上午帮过他的老工人眼疾手快地扶住了。老工人话不多,塞给他一副磨得发亮的粗线手套:“娃,戴上,手还要不要了?”

旁边一个年轻点的工友,趁胡工头不注意,把自己水壶里所剩不多的凉开水倒给了几乎虚脱的林向洋。

“大包”李更是时不时过来帮他推一把,或者在他实在跟不上节奏时,悄悄多搬几块砖放到他车上。

这些微小的善意,在这艰苦卓绝的环境里,显得格外珍贵。它们让林向洋明白,即使在最严酷的生存竞争中,人与人之间最朴素的互助情感依然存在。这所“大学”教给他的,不仅是市场的残酷,也有人性的复杂微光。

第三堂课:资本的冷酷与等级的森严

收工的哨声终于在夕阳西下时响起。那一刻,林向洋觉得这声音宛如天籁。他几乎连走到工棚旁边水龙头那里的力气都没有了,直接瘫坐在一堆砖垛上,浑身像散了架,每一个关节都在呻吟。

胡工头拿着一个破旧的笔记本和一小沓钞票开始结账。叫到名字的工人上前,领走三元五角钱。轮到林向洋时,胡工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大包”李,数出三张一元和一张五角的钞票,递过来:“嗯,还行,没趴下。明天还来不来?”

“来!”林向洋接过那带着汗渍和灰尘的钞票,紧紧攥在手里。这三元五角,比他过去任何一次从父母那里拿到的钱都沉重,因为它浸透了他的血汗。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货币是凝结的劳动,是生存的凭证。

他看到一个工人因为下午偷懒被胡工头克扣了五角钱,争执了几句,却被胡工头瞪着眼骂了回去:“爱干干,不干滚!有的是人想干!”那工人蔫了下去,默默接过三元钱走了。林向洋心中凛然,在这里,资本(哪怕只是一个小包工头所代表的微小资本)拥有绝对的话语权,劳动力是廉价的,是可以被随时替换的商品。

回去的路上,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大包”李似乎看出了林向洋的低落,用他特有的方式安慰道:“咋样,俺没说错吧?是累死个活人。不过,钱是实在的。你看那边,”他指着远处几栋已经封顶、正在安装玻璃幕墙的气派大楼,“那些大楼,也是俺们这样的人,一块砖一块砖垒起来的。等盖好了,里面坐办公室的人,吹着电风扇,一个月挣的比俺们一年都多。这世道,就是这样。”

林向洋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几栋大楼在落日余晖中闪着光,与脚下泥泞混乱的工地仿佛是两个世界。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情绪在他心中涌动。有对体力劳动价值的重新认识,有对社会等级分化的直观感受,也有一种不甘——难道自己就要一直待在这个“垒砖”的世界里吗?

拖着几乎不属于自己的身体回到工棚,林向洋连饭都懒得吃,只想瘫倒在床上。但就在他用冷水冲洗满是血泡的手掌时,一阵刺痛让他清醒了几分。他看着工棚角落里堆放的杂物,目光无意中扫过几双被丢弃的、磨穿了底子的劳保手套,又想起今天干活时,不少工友的手套也都破破烂烂,用胶布粘了又粘。

胡工头白天似乎抱怨过一句,说采购的手套价格不便宜,质量还差,不禁用。

这个念头像一颗微弱的火星,在他极度疲惫的大脑中一闪而过。手套……质量差……价格贵……“眼镜”张在火车上说过的话——“信息差、差价、胆子要肥”——似乎又在遥远的地方响起。但这念头太微弱了,瞬间就被排山倒海的疲惫感淹没。他现在唯一想的,就是休息,迎接明天同样残酷的考验。如何捕捉机会,那是明天之后,甚至更遥远的事情。此刻,他需要先在这所名为“工地”的大学里,完成这最初的、也是最痛苦的体能和意志的淬炼。他躺在硬板床上,在浑身酸痛中,几乎秒睡过去,但某种关于“需求”和“供应”的模糊概念,已像一颗种子,悄然落进了他被现实狠狠犁过的心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