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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炕头上的书信(2 / 2)

这样的字句,总能让她鼻子发酸,却又充满了力量。他们像两颗被时代洪流抛向不同方向的种子,却在各自的土壤里努力扎根、生长,并通过这小小的信笺,感知着对方的存在,汲取着前行的勇气。

夜晚,宿舍里安静下来。煤油灯昏黄的光晕在土墙上投下摇曳的影子。姐妹们有的已经酣睡,发出疲惫的鼾声;有的还在就着灯光看书学习;有的则在偷偷写着家书。

赵庆兰会小心翼翼地从枕头下拿出林卫东的来信,就着那一点如豆的光芒,反复地、逐字逐句地阅读。手指轻轻抚过那些熟悉的字迹,仿佛能触摸到他伏案书写时的温度,能感受到他落笔时的心境。每一封信,她都要读上好多遍,直到几乎能背下来。

然后,她会摊开自己准备好的信纸——那是她省下津贴买的最好的信纸——趴在冰冷的炕桌上,开始写回信。

写信是一个神圣的过程。她要把这段时间所有的经历、所有的感受,浓缩在这有限的纸张上。

她写黑土地的辽阔无垠,写春天播种时一望无际的黑色波浪,写秋天麦熟时那金色的、令人心醉的海洋。她写她第一次独立赶着马车往场院送粮时的紧张与自豪(“老炮手连长都夸我赶得稳!”);写她跟着“大榔头”班长学会的农活技巧;写暴风雪后母马和小马驹都安然无恙的欣慰(她只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前几天下了场大雪,我们去帮了帮忙”,绝口不提其中的危险和艰辛);写连里春节包饺子时热闹的场景……

她的笔调总是尽量轻快、积极,充满革命的乐观主义。她描绘的是收获的喜悦、劳动的光荣、集体的温暖和自身的成长。

而那些手上的血泡磨破又愈合最终变成老茧的疼痛;那些被玉米叶子划伤、被蚊虫叮咬得满身红肿的瘙痒;那些深夜思乡无法入梦的泪水;那些对未来的迷茫和偶尔袭来的脆弱;还有暴风雪夜那刺骨的寒冷和濒临冻僵的恐惧……所有这些艰难与苦涩,都被她小心翼翼地藏了起来,埋在了心底最深处。

“报喜不报忧”,这是那个年代远行子女几乎本能的选择,也是一种深沉的爱与责任。她不想让远在西北、同样承受着巨大压力的他,再为自己担心。她希望自己在他心中,永远是那个坚强、乐观、能与他并肩前行的赵庆兰。

书信的往来,缓慢而充满不确定性,常常一封信寄出,一两个月后才能收到回音。但这种延迟,反而加深了等待的焦灼和收到信时的狂喜。它成了一种仪式,一种跨越空间的精神守望。

在信中,他们交流读书心得,讨论国家大事,互相鼓励要“又红又专”。他们没有多少花前月下的浪漫词汇,更多的是对理想的追求,对责任的担当,以及对未来重逢的朴素期盼。这是一种特殊年代、特殊环境下产生的,建立在共同信仰和命运基础上的、极其克制却又无比深沉的“精神恋爱”。

写完信的最后一行,仔细封好信封,贴上珍贵的邮票,赵庆兰常常会长舒一口气,仿佛完成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任务。她会把信贴身放好,等待着下一次邮递员的到来。

煤油灯的火苗轻轻跳动,映照着她年轻却已显风霜的脸庞,眼神清澈而坚定。这炕头上的书信,是冰冷现实中的温暖之火,是孤独奋斗中的力量之源,连接着两颗年轻而忠诚的心,也连接着这片黑土地与那遥远山沟,共同诉说着一个时代的青春与奉献。

而在这不断的书写和阅读中,赵庆兰也愈发清晰地感受到自身的变化。她不再仅仅是那个依靠远方来信获取力量的女孩,她开始渴望能在这片土地上,发出自己更具体、更温暖的光和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