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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脱胎换骨”的劳动(2 / 2)

“啧,这细胳膊细腿的,能干啥?”

“干不了就一边待着去,别碍事!”

他的话语像刀子一样,割裂着她们残存的自尊。

孙卫红始终咬着牙,一边拼命抡镐,一边气喘吁吁地给大家鼓劲:“坚持……坚持就是胜利!同志们……想想……铁人王进喜……”她的口号在极度的体力消耗下,变得断断续续,但依旧是她对抗疲劳和痛苦的方式。

赵庆兰始终沉默着。她没有像孙卫红那样喊口号,也没有像李晓芳那样哭泣。她只是埋着头,一下,一下,又一下地抡着镐。虎口磨破了,渗出的血染红了镐把,她撕下布条缠上,继续。肩膀被沉重的镐头带得又酸又肿,仿佛要脱臼,她咬紧牙关,调整姿势,继续。汗水浸透了她的内衣,冷风一吹,冰凉地贴在身上,她也顾不上。

她心里憋着一股劲。一股不服输的劲,一股要向“大榔头”班长证明“学生娃”不是孬种的劲,更是一股要实现自我价值、不辜负远方期待的劲。林卫东在信里描述的西北艰苦和他们的坚持,成了她此刻无声的精神燃料。

“大榔头”班长那挑剔的目光,偶尔扫过赵庆兰时,会略微停留一下,眉头依然拧着,但似乎少了一丝轻蔑,多了一点点不易察觉的讶异。

这仅仅是开始。

春天的北大荒,劳动一项接着一项,永无止境。刨完粪,就是播种。广袤无垠的黑土地,一眼望不到头。每人发一个装着种子的簸箕,沿着划好的垄沟,一步步向前,弯腰,点种,覆土……重复成千上万次。一天下来,腰仿佛断了,直都直不起来,眼睛被黑土反光刺得生疼。

夏天,是锄草的季节。“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的诗句,在这里有了最残酷的具象化。烈日当空,闷热无比,玉米叶子像锋利的刀片,在手臂和脸上划出一道道血痕。汗水流进伤口,又痒又痛。巨大的蚊蠓成群结队地袭来,轰不走打不散,咬得人满身是包。重复的机械动作让人麻木,仿佛永远看不到地的尽头。

李晓芳几乎成了医务室的常客,中暑、发烧、水土不服……她的身体似乎无法承受这样高强度的消耗。孙卫红的歌声和口号在日复一日的极度疲劳下,也渐渐变得稀少,更多的是咬着牙关的坚持和偶尔爆发的、对落后同学的催促。

赵庆兰却以一种惊人的韧性坚持了下来。她依然话不多,但手上的老茧起了又磨破,磨破了又再起,最终变成了厚厚的硬壳。她的肩膀变得宽厚有力,皮肤被晒得黝黑粗糙,眼神里却多了几分以前没有的沉静和力量。她不再是那个需要林卫东鼓励的姑娘,劳动本身,正在赋予她新的、独立的 strength。

“大榔头”班长不再轻易出口讽刺。有时看到赵庆兰挑着沉重的粪桶踉跄一下,他会不动声色地搭把手;有时看到她效率高,会从鼻子里哼一声,算是认可。这种来自严苛环境的默许,比任何表扬都更让赵庆兰感到踏实。

超强度的体力劳动,像一场漫长而痛苦的淬炼。它洗刷着她们身上城市的娇气、学生的脆弱和不切实际的幻想。它带来的不仅是身体上极度的疲劳和疼痛,更是一种灵魂层面的重塑。

夜晚,当她们拖着仿佛不属于自己的身体爬回那铺大炕时,常常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思乡的情绪还在,但更多被一种深沉的、几乎动物般的疲惫所覆盖。她们开始真正理解“汗珠子摔八瓣”的含义,开始对粮食产生前所未有的敬畏,也开始以一种更实际、更坚韧的目光,看待这片黑土地和自己的生活。

“脱胎换骨”,并非一句空洞的口号,而是每天都在发生的、伴随着血泡、汗水、泪水和疼痛的真实过程。她们正在被这片土地强行改变,同时,也正以自己微薄的力量,试图一点点地改变这片土地。

而北大荒的天气,就像“大榔头”班长的脸,说变就变。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即将用另一种更严酷的方式,检验这群年轻人被劳动初步锻造过的成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