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贵南,暑热未消,太阳还带着股黏糊糊的狠劲。
我出发的日子终于到了,怀里揣着学费和生活费,手里提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蛇皮袋,里面装着娘亲手晒的番薯干、腌的咸菜、辣酱,还有两身浆洗得发白的旧衣裳,踏上了去省城的绿皮火车。
其实去省城本有更利落的法子,县汽车站就有发往省城的客车,四个钟头就能到。
可我攥着爹娘给的钱数了又数,还是咬咬牙选了绿皮火车,客车舒适快捷,但票价要三十五块,火车慢是慢,票价却只要九块五,这省下的钱,够我在学校食堂吃上大半个月了。
这铁路能通到青禾县,全靠地下的煤。早年间县里发现了储量可观的煤层,正好赶上国家三线建设,为了把煤运出去,铁路早早便铺进了这山窝窝。
这些年来,货运列车轰鸣往复,也顺便留下这么一两趟慢悠悠的绿皮客运车,供沿线的村庄百姓周转。
这火车旧得很,车皮上的墨绿漆掉了大半,露出底下斑驳的铁色,跑起来摇摇晃晃,哐当作响,逢站就停,从青禾县到省城,硬是要晃上十个钟头。
车厢里挤得像沙丁鱼罐头,汗味、烟味、泡面味混杂在一起,闷得人头发昏。
我蜷缩在靠窗的硬座角落,紧紧抱着我的蛇皮袋,像抱着命根子,那里面装的,可都是爹娘的心血啊。
邻座是个黑瘦的矿工大叔,看我这般模样,笑着说:
“小伙子,去省城念书?”
我点点头,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好样的,咱山里娃,到了城里也别怯场。”
“呜——”汽笛长鸣,火车开始缓缓启动,轮轴与铁轨撞击,发出有节奏的“哐当、哐当”的声响。
我扒着车窗,看到站台上的爹娘和小莲。爹娘的身影显得愈发苍老,他们不停地朝我挥手,那挥动的手臂仿佛带着无尽的牵挂。
小莲则一边跳着脚挥手,一边抹着眼泪,哭喊着什么,虽然听不清,但我知道,一定是:“哥,照顾好自己!早点回来!”她的身影和哭喊声,迅速被火车加速的轰鸣声吞没、拉远,最终消失在视野尽头。
窗外,熟悉的低矮丘陵、层层梯田、散落村庄缓缓倒退,渐渐被陌生的山丘和越来越密集的楼房取代。
我望着窗外,心里一阵茫然,不知道即将面对的城市会是什么样,也不知道自己能否在那片新土地上扎下根来。
火车“哐当哐当”地行驶着,每一声响动,都像在提醒我,离家乡越来越远,离未知的未来越来越近,我的心也跟着这节奏,跳得愈发急促。
那时的我尚且不知,这一步踏出去,才是真真正正、义无反顾地跳向了那道祖祖辈辈盼了几代人的“龙门”。
门的背后,是风雨,是彩虹,是一个与我过去十八年生命截然不同的崭新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