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天再次皱起眉头。
这种將一切都置於掌控之中的態度。
让他心中生出一丝不快。
但他也明白。
鸿钧既然不愿回答，就算他再继续追问下去，也得不到更多確切的讯息。
对方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个引子，牵引著他走向一个早已布置好的棋局。
让他明知道在被利用。
却还是会答应。
不过也难怪。
这位可是从开天大劫一直笑到如今，更是將罗睺、杨眉玩弄於股掌之间的鸿钧道祖！
自己的那些手段，在这位面前还是太嫩了。
自己最不应该做的，就是与对方勾心斗角，玩什么阴谋算计。
反而更应该从自己擅长的方面入手。
吴天深呼吸了一口气。
不再纠缠於此，从莲台上站起身，对著鸿钧平淡地说道：
“多谢道祖。”
“若道祖暂无其他安排，我等便先行告辞，早作准备。”
鸿钧也没有挽留，只是微微頷首，吐出一个字：
“可。”
吴天不再多言，转身面向后土、十二祖巫等人。
他的意志传递开去，眾人会意，纷纷起身，准备离开这座象徵著天道至高权威的宫殿。
就在他们的身影即將跨过紫霄宫门槛的那一刻。
鸿钧那平淡无波的声音再次从后方传来，听上去像是隨口一提，却又让吴天瞬间警觉。
“对了！”
“此行灵界，你或可尝试，將洪荒之道传播过去。”
“无论是圣人之道、你的地祇体系、香火神道，乃至佛门之法……或许，会有些意想不到的收穫。”
吴天的脚步出现了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停顿。
心中瞬间掀起波澜。
鸿钧此言绝非简单的建议。
这是在暗示他什么
用洪荒的道法去侵蚀、探查灵界的规则体系
还是说，这本身就是吞併计划中的一环，一个用来標记、定位、甚至扰乱灵界內部的手段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出声回应。
只是將这句话连同其中蕴含的无数可能性，深深地记在了心里。
隨后。
继续迈步而出。
身后的眾人紧隨其后，化作一道道气息各异却同样强大的流光，彻底消失在茫茫混沌之中。
隨著吴天一行的离去。
紫霄宫內那股因对峙而紧绷的气氛並未消散。
反而转化为一种更为沉闷和压抑的寂静。
鸿钧道祖重新闭上双眼。
气息仿佛与整个紫霄宫融为一体，无人能窥探他此刻真正的谋划。
三清、接引、准提以及昊天站在下方。
彼此对视一眼，都能从对方眼中看到那难以掩饰的失落、不甘。
以及一丝不易察服的怨言。
他们不是愚钝之辈。
自然清楚，一场涉及两个世界征伐与吞併的宏大布局，其中必然伴隨著无法想像的凶险。
但同样也蕴藏著足以改变命运的天大机缘。
若是能够参与其中。
或许就能寻找到突破当前圣人境界瓶颈的道路。
甚至真正摆脱天道的束缚。
然而，现实冰冷而残酷。
他们是天道圣人，一身力量的根源深植於洪荒天道。
这既是他们力量的源泉，也是一道无形的枷锁。
一旦远离洪荒，他们的力量就会像被斩断根系的树木一样迅速枯萎。
甚至有跌落圣位的风险。
到那时，不要说去爭夺机缘，能否在陌生的世界中自保都是一个未知数。
这种机缘就在眼前却无力触碰的憋屈感。
让他们每个人的心里都越发沉重。
鸿钧並未睁眼，却仿佛將他们所有的情绪波动尽收心底，他淡然开口，声音打破了殿內的沉寂：
“尔等心中可是有怨”
三清等人身躯一震，瞬间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齐齐躬身。
声音带著一丝颤抖：
“弟子不敢！”
即便心中有万般不满，也绝不敢在道祖面前有丝毫的表露。
鸿钧的嘴角似乎又有了那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他摇了摇头：
“非是吾將机缘尽付吴天，而是此等机缘，非尔等当前所能承载。”
这句话比任何斥责都更伤人。
如同尖针刺入三清等人的道心，让他们愈发感到鬱闷。
他们所修行的圣人之道，本就是遵循鸿钧当年的教诲。
如今却因为这条道路本身的局限性，而被排除在最大的机缘之外。
他们心中难免会生出这样的念头。
鸿钧当初为何不处传授他们更进一步的法门
当然，这个念头只敢在心底最深处盘旋，万万不敢说出口。
鸿钧似乎能够洞悉他们所有的心思，对此並不在意。
继续说道：
“圣人之道，欲再进一步，需合道。”
“然天道吾尚在用，人道、地道权柄皆在吴天之手，尔等暂无机会。”
“不过，吾倒是有一法，可让尔等兼修混元之道，不知尔等可愿”
他话锋一转，拋出了一个让他们心臟都为之停跳的提议。
“兼修混元之道！”
此言一出。
三清、接引、准提，乃至一直沉默不语的女媧和失魂落魄的昊天。
眼中都同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混元大罗金仙！
那是吴天所走的道路。
一身伟力尽归於自身，不受天地束缚，逍遥於混沌之中，战力更是远超同儕！
他们对这条道路早已羡慕了无数元会！
“愿意！弟子愿意！”
元始天尊第一个按捺不住，声音都变得无比激动。
通天、老子等人也纷纷急切地表態，生怕自己落后一步。
这简直是绝境之中看到的一线生机，是黑暗深渊中透出的一缕天光！
然而。
老子终究心性最为沉稳，在最初的激动过后，他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提出了最关键的疑问：
“老师，我等已证天道圣位，真灵寄託天道，与洪荒本源紧密相连。”
“此时再修混元之法，两者是否会產生衝突”
“莫非……需要我等散去圣位，从头再来”
一想到可能要放弃那万劫不磨的圣人果位。
几人心中刚刚燃起的火焰，又不禁摇曳起来，充满了犹豫。
鸿钧似乎早料到他们会有此一问，微微一笑。
“无需散功。”
“吾有一秘法，可令尔等以圣人之基为根，另闢混元之径为干。”
“二者並行不悖，甚至可以相辅相成。”
他不再给他们犹豫的时间，直接开始宣讲那无上玄奥：
“混元者，元气未分，混沌为一，元气之始也！天地未形，窈窈冥冥，混而为一，寂然清澄……”
不同於以往紫霄宫讲道的宏大庄严，这一次的道音仿佛直接在他们的元神深处响起。
每一个字都化作一枚玄奥的符文。
不是覆盖，而是渗透，小心翼翼地绕开他们与天道相连的根基。
在他们的圣体与元神之中。
开闢出一条全新的、只属於自身的法则循环路径。
三清等人立刻收敛所有心神。
如饥似渴地沉浸在这前所未有的法门之中。
试图抓住这挣脱枷锁、真正走向大逍遥、大自在的一线曙光。
……
与此同时。
吴天已率领眾人离开了洪荒天道覆盖的范围。
他没有返回蓬莱仙岛或幽冥地府。
而是心念一动，直接带著眾人进入混沌珠之中。
当一行人跨越通道，踏入混沌世界的瞬间。
除了吴天之外，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动作凝固在了原地。
他们对这个世界並不陌生。
甚至可以说，此地便是他们真正的家园。
他们曾在此修炼过漫长的岁月。
然而眼前的景象，却与他们不久前离开时截然不同。
世界的边界向外延伸，目力所及，已看不到尽头。
苍穹不再是简单的天幕，而是深邃了许多。
隱约有初生的星辰在遥远之处闪烁，散发著微弱却真实的光芒。
脚下的大地也变得无比厚重、辽阔。
山川的走向，河流的脉络，都调整得更加符合某种深奥的韵律。
其中流淌著肉眼可见的生机。
空气中瀰漫的灵气浓稠到了近乎液化的程度、
呼吸之间，便能感到一股精纯的能量在体內流转。
偶尔、
天空会降下七彩的甘霖，落在草木之上，发出清脆的声响，那是灵气凝结成的雨露。
虚空中。
还多了一种他们此前未曾感受过的气息，飘渺而高远。
品质似乎在洪荒的先天灵气之上。
镇元子下意识地看向一株新生的树木，那树木的枝叶间。
有法则的纹路在缓缓流淌，其品阶竟已不输他五庄观中的某些仙根。
后土则是蹲下身。
用手轻轻触摸著地面，她能感受到这片大地的本源得到了极大的补益。
变得更加坚实，承载力不可同日而语。
“世界的本源壮大了。”
后土轻声说道，语气中是压抑不住的震动。
“法则的显化也比过去清晰了百倍。”
“在这里参悟大道，远比从前要容易。”
祝融望著远处一座新隆起的火山，能感受到其中火焰法则的跃动。
那是一种更加纯粹、更接近本源的力量。
“这里才是我等的根基！”
“一个完全由我们掌控，不必担心外来算计，可以倾尽所有去修行的地方。”
帝江环顾四周，原本因鸿钧之事而紧绷的心神，在此刻得到了极大的舒缓。
他们都明白。
这必然是吴天在修为上取得突破后，其自身的大道反哺了这方由他开闢的天地。
使得整个世界都隨之完成了一次本质上的跃升。
吴天看著眼前这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感受著世界本源与自己元神之间那份密不可分的联繫，脸上也露出了笑意。
这里。
是他在这个危机四伏的混沌中，最安稳的港湾。
也是他敢於同鸿钧博弈的最大底气。
“此界由我开闢，与我的大道本源相连。”
“我证道混元无极，大道有所成，此界自然也会隨之晋升。”
吴天转过身，对眾人解释道。
“將来我的道路走得越远，这个世界便会愈发完善和强大，成为我等可以永恆倚仗的根基。”
眾人听闻此言，心中的振奋与喜悦再也无法抑制
他们齐齐面向吴天，躬身行以大礼，声音匯聚成洪流：
“恭贺冥主证道混元无极大罗金仙，大道永昌！”
帝江直起身，提议道：
“冥主，世界晋升，您又得证无上道果，此乃双喜临门，不如举办一场庆典，让我等麾下所有族人共贺。”
吴天却摆了摆手：
“庆典暂且免了。”
“鸿钧的谋划尚未明了，灵界之事也需要筹备，现在还不是可以鬆懈的时候。”
听到他提及鸿钧。
帝江上前一步，眉宇间浮现出忧虑：
“冥主，鸿钧所言，当真可信吗”
“合作吞併灵界，听起来像是一桩天大的机缘，可吾总觉得其中隱藏著我等未能察觉的凶险。”
“他当真要对付那创始元灵”
后土也接口道：
“是啊，冥主。”
“他既已算计到您会前往灵界，又主动提出合作，甚至不惜以整个洪荒的归属作为诱饵。”
“这代价太大，反而让人不安。”
“我等是否应该拒绝，全力发展我们的混沌世界，等实力足够，再图谋其他”
“不错，何必受他利用，被他牵著鼻子走。”共工瓮声瓮气地说道。
吴天安静地听完眾人的担忧。
转过身来，面对他们关切的目光，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那其中並无轻视，而是全然的洞悉：
“我与鸿钧周旋至今，又岂会不知他必然另有所图”
“他的话中，不是可能藏著算计，而是一定有算计！”
“那您为何还要应允”镇元子抚须问道，这也是所有人的困惑。
吴天的语气平静而坚定。
“因为他既然已经將目光投了过来，单纯的躲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与其让他躲在暗处，施展一些我等更难以防备的手段。”
“不如先將他这个『阳谋』接下，把事情摆在明面上来处理。”
“至於吞併灵界之事……”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光芒。
“我心中已有另外的计较！”
“他想让我去做那把开路的刀，我便顺势而为，行那『借鸡生蛋』之策。”
“任凭他布下千般算计，我自然有我的应对之法。”
“这场博弈，谁能笑到最后，现在说还太早。”
看到吴天这般胸有成竹的模样。
眾人心中的疑虑虽未完全消除，但长久以来建立的信任，让他们不再多言。
祖巫们再次躬身：
“冥主深谋远虑，非我等所能及。但有任何吩咐，我等万死不辞！”
“好！”
吴天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位核心成员，声音变得沉稳而有力。
“我现在只给你们一道命令，那便是不惜一切代价，去提升你们的实力！”
“外界的纷扰，鸿钧的阴谋，都可以暂时放下。”
“你们要牢记盘古父神留给我等最根本的至理，一力破万法！”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鏗鏘：
“只要我等自身拥有了绝对的力量！”
“任何阴谋诡计，在碾压而来的实力面前，都將变得脆弱不堪，不堪一击！”
“一力破万法！”眾人齐声復诵。
原本还存在的些许担忧与迷茫，在这一刻被彻底粉碎。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灼热的信念。
他们是盘古后裔。
他们继承了开天闢地者的血脉。
盘古父神正是用无可匹敌的力量斩破了混沌，开闢了洪荒。
这最朴素也最强大的道理，他们不该忘记。
隨著吴天一声令下，眾人不再多言，纷纷化作流光，散向混沌世界各处的洞天福地。
有的直接进入最深层次的闭关，去稳固和参悟刚刚圆满的道果。
有的则前往新生成的法则显化之地，演练神通。
还有的，则是静坐於灵气最浓郁的山巔。
藉助世界晋升带来的浓厚道韵，锤炼己身。
整个世界，瞬间进入了一种空前高涨的修行热潮之中。
眾人散去之后，整个混沌世界都沉浸在一种高涨的修炼热潮之中。
新晋升的世界法则活跃异常，为所有生灵提供了前所未有的修行便利。
吴天並未加入其中。
他独自一人立於世界的最高处。
脚下是翻涌的混沌气流，眼前是欣欣向荣的无垠疆土。
他在此静立了许久，神色平静，仿佛在与这方由他亲手开闢的天地进行著最深层次的交流。
“吞併灵界”
“鸿钧又想走捷径吗”
许久，吴天的眼中忽然浮现出一抹精光，似乎抓住了什么。
混沌时期的事情他不知道，盘古开天闢地之时，他也没有亲眼见证。
不过在后世的某些传说之中，这位鸿钧道祖的立场好似有许多种说法。
有人说，他与其他混沌魔神一样，都是阻止盘古之人。
也有人说，他看到了盘古开天闢地的机缘，而后趁机利用。
更有一种奇怪说法，大概意思是鸿钧为盘古开天闢地提供了某种帮助。
至於哪一种是真是假，吴天不知道。
但他却知道其他的一些事情。
比如证道。
其他混沌魔神倖存下来之后，都按照以前的路重新修炼，重证混元大罗金仙。
可鸿钧偏偏创立了一门新的圣人之道。
藉助天道的力量证道。
之后更是一发不可收拾，整个人都融入天道之中，寻求更高境界。
甚至还利用天道，跳过了突破混元无极大罗金仙的壁垒。
直接与其合道。
吴天，也被对方利用了一次。
劈了天道一刀，导致天道受创，鸿钧就是趁此机会摆脱天道同化。
现如今，鸿钧又要超脱天道。
可他还是没有自己努力修炼参悟，而是在谋取以洪荒吞併灵界，然后藉此机会超脱。
一次次利用捷径，每一次都给鸿钧带来巨大提升。
以至於，他似乎有些过於路径依赖了
或许，这就是个破绽！
吴天神色一凛，隱约抓住了什么，而后微微勾起嘴角，陷入沉思之中。
片刻之后。
他忽然再次抬起头。
挥手在身前的虚空中画出一道道玄奥的轨跡。
隨著他的动作，体內的法则本源开始震动。
第一道轨跡完成。
一道身影从他背后走出。
那身影周身繚绕著无尽的锋锐之气，双目开闔间仿佛有亿万剑光在生灭。
正是他所掌握的剑之大道的具象化身。
化身对著吴天本尊躬身一礼。
没有言语，身形便化作一道几乎无法被感知的流光。
穿透了混沌世界的壁垒，向著茫茫混沌深处遁去。
吴天动作不停，继续在虚空中刻画。
第二道身影浮现，其周身被一层朦朧的阴影包裹，存在感极低，仿佛隨时都会融入黑暗。
这是阴影与匿踪法则的化身。
同样行了一礼，便悄然消散，其任务是潜入，是探查。
第三道身影走出。
带著梦幻般的不真实感，周身法则扭曲，令人无法直视。
这是梦之法则的化身，它要去的地方，或许並非实体世界，而是某些强大存在的梦境与意识深处。
紧接著。
代表时间的化身走出，他周身的时间流速与外界截然不同。
代表空间的化身走出，他脚下的每一步都跨越了无尽的距离。
代表五行的化身、代表阴阳的化身、代表死亡与轮迴的化身……
上百尊承载著不同法则、形態各异的化身。
如同最精密的棋子，被他有条不紊地从自身大道中剥离出来。
一一派遣出去。
他们的目標各不相同。
有的负责探明灵界的具体坐標与外部防御，有的负责收集关於创始元灵的一切信息。
有的则散入更广阔的混沌区域，狩猎混沌魔神，寻找其他可能存在的世界。
验证鸿钧言语的真偽。
更有数道化身，隱匿在洪荒世界的天道运转轨跡之中，监视著紫霄宫的一举一动。
当最后一尊化身也消失在视野中后。
吴天收回了手，將双手负於身后。
他仰头望著混沌世界之外那片永恆不变的虚无。
目光似乎已经穿过了时空的阻隔，落在了那座名为灵界的巨大养殖场。
也看到了高居紫霄宫云床之上的那个身影。
“鸿钧，创始元灵……”
他低声自语，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嘴角勾起一个弧度，那並非喜悦或轻蔑，而是一种洞悉了规则、並准备亲手改写规则的绝对自信。
“棋盘已经布下，棋子也各就各位。”
“这盘跨越世界的棋局，最终是谁的棋子，谁又是执棋之人”
“现在说来，还为时过早。”
“且看谁的手段更高明，谁能將对方，也变成自己的棋子。”
“谁能笑到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