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息交融?
我略一迟疑,目光落在他苍白脆弱却依旧难掩清俊轮廓的侧脸上,旋即不再犹豫。我俯下身,将自己的额头,轻轻抵上他微凉而光洁的前额。肌肤相触的瞬间,两人俱是几不可察地一颤。我收敛了所有杂念,将自身的神识之力毫无保留地涌出,不再仅仅是包裹,而是主动与他那缕微弱却坚韧无比的剑意彻底地、深入地交织、融合在一起,神识与剑意缠绕,如同藤蔓共生,不分彼此。
这一刻,奇妙的感应产生了。
我仿佛能越过肉身的阻隔,直接感受到他神魂深处那如同蛛网蔓延般的剧烈痛楚与无边无际的虚弱,亦能清晰地感受到,在那片绝望的废墟之上,那份因我而生的、近乎盲目的全然依赖与某种被深深埋藏、却在此刻毫无防备状态下悄然流露出的、炽烈而纯粹的情感。
而与此同时,我那历经杀伐、凝练如钢的煞气,我那坚不可摧、掌控一切的意志,也毫无遮掩地、通过这紧密相连的神识桥梁,传递了过去。
我们两人的气息、意志、乃至部分神魂波动,于此危难一刻,真正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水乳交融,浑然一体。
那祭坛之上的寂灭古剑,仿佛被投入滚油的冰块,猛地剧烈一震!持续不断的嗡鸣声陡然变得高昂、激越,如同沉睡了千万年的巨兽发出了苏醒的咆哮!其上传来的不再是冰冷的审视与威压,而是一种奇异的、仿佛找到了归宿般的雀跃与毫无保留的认可!
嗡——!
一道凝练无比、色泽灰寂却内里蕴含着磅礴生机之力的璀璨剑光,自古朴的剑身之上冲天而起,如同拥有生命般,在空中划过一道玄妙的轨迹,瞬间将我与额头相抵的萧沉完全笼罩在内!
预想中的冲击与痛苦并未到来。反而,有一股温和却无比浩瀚强大的力量,如同初春解冻的雪水,带着滋润万物的生机,缓缓流入我因先前对抗剑压而略有震荡的神魂,抚平了那细微的涟漪。而更大部分的力量,则通过我与萧沉紧紧相抵的额头,那毫无阻隔的神魂连接通道,源源不断地、温和地渡入他那干涸龟裂的经脉、以及布满裂痕、濒临破碎的神魂本源之中!
他紧蹙的眉头微微舒展,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宛如搁下千斤重担后般的喟叹,一直紧绷如弓弦的身体,终于渐渐放松下来,依靠在我身上。那苍白如纸的面色,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悄然好转了一丝,虽然依旧虚弱,却不再是那种令人绝望的死气沉沉。
与此同时,一个带着几分慵懒、几分戏谑的苍老声音,直接在我与萧沉紧密相连的识海中响起,清晰得如同就在耳畔:
“啧啧,等了这许多年,寂寞得骨头都快生锈了,总算等到个像样的。唔…这小女娃,虽非纯粹剑修,走的杀伐毁灭之道,与我这寂灭真意倒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妙,意志够强,够味!至于这小郎君嘛…更是难得,竟能于自身毁灭的绝境中,硬生生悟得我这寂灭之中蕴含的一线生机真谛,引动了老夫沉睡已久的剑灵…不错,真不错!”
那声音顿了顿,语气变得更为促狭:“也罢,也罢!看你二人这般…情深意重,难舍难分的,老夫若再端着,倒显得不近人情了。便允了你们吧!”
话音落下,那笼罩着我们、温暖而充满生机的灰寂剑光骤然向内收敛,如同百川归海,尽数没入萧沉的眉心,涌向他四肢百骸、神魂深处!那柄悬浮的寂灭古剑发出一声欢快而清越无比的长吟,仿佛挣脱了某种无形的束缚,剑身光华流转,旋即化作一道迅疾无比的灰寂流光,撕裂空气,稳稳地、仿佛本就该在那里一般,落入了萧沉微微摊开的掌心之中!
古剑入手,一股血脉相连、灵魂共鸣的奇异感觉油然而生,不仅萧沉有所感应,连与他气息紧密相连的我,都仿佛能感受到那剑身传来的、沉重如山的冰冷质感,以及其内蕴含的、足以令天地失色归于寂灭的磅礴力量,与那股深藏其中、顽强不息的生机之力。
笼罩剑冢的恐怖威压与凌厉剑意,在这一刻,如同潮水般退去。
光芒散尽,萧沉浑身脱力般软软地靠在我肩头,呼吸虽仍显得微弱,却已然平稳悠长了太多。他微微睁开眼,琉璃般的眸子恢复了少许神采,低头看着静静躺在他掌心、仿佛与他融为一体般的寂灭古剑,苍白的唇角难以自抑地牵起一抹极淡却真实而温暖的弧度,轻声喟叹:“甚好。”
我低头,目光落在他依旧没什么血色的脸上,语气听不出情绪:“感觉如何?”
“好多了。”他轻声应道,带着劫后余生的恍惚与感激。他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我依旧与他额头轻轻相抵的位置,那白玉般的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微微泛红,但他这次,却没有像以往那般窘迫地移开视线。
我正欲直起身,结束这过于亲密的姿态,那剑灵苍老却充满活力的声音又不甘寂寞地在我二人识海中戏谑响起:“哎哟,这就完事儿了?方才那般神魂交融、亲密无间的劲儿呢?这会儿危机解除了,倒知道害羞了?小女娃,听老夫一句劝,这郎君心性、资质都是万中无一,对你更是…嘿嘿,情深义重,你可要好生待他,莫要辜负了喽!不然老夫第一个不答应!”
“多嘴!”我眉心一蹙,冷叱一声,强大的神识之力如同无形枷锁,强行压下了剑灵那喋喋不休的絮叨。再垂眸看向怀中的萧沉,却见他已然重新闭上了眼睛,仿佛力竭昏睡,只是那不断轻轻颤抖、如同蝶翼的长睫,以及迅速蔓延至脖颈、如同涂抹了胭脂般的绯红面颊,无一不表明,方才剑灵那番话,他听得一清二楚,且羞窘难当。
我几不可闻地轻哼了一声,终究还是没有戳穿他这拙劣的“伪装”。手臂穿过他的膝弯与后背,小心地将他重新打横抱起,调整到一个更舒适的姿势。“走了,回宗。”我言简意赅,抱着他,转身踏出这片恢复了沉寂的古老剑冢。
他安静地偎依在我怀中,头颅靠在我胸前,仿佛寻到了最安稳的港湾。飞行法器穿梭于云层之中,许久,久到我以为他已经睡着,他才用极低极低的声音,若梦呓般,气息微弱地拂过我颈侧的肌肤:
“多谢。”
“谢什么?”我目视着前方翻涌的云海,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你若是就此废了,神魂俱灭,本君去哪再寻一个像你这般知情识趣、还能在关键时刻派上用场的炉鼎?”
他并未如往常那般陷入沉默,或是流露出窘迫不安,反而,从胸腔深处,发出了一声极轻极轻的、气音般的笑声,那气息拂过我颈侧,带起一丝微痒的涟漪。
“是”他声音依旧微弱,却褪去了往日的卑微与隐忍,带上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安然与一丝极淡却真实存在的、仿佛找到了归属般的依赖,“弟子会快些好起来,继续为师尊所用。”
我御使法器的灵力微不可察地一顿,低头看了眼怀中之人。他依旧闭着眼,面容安静,仿佛方才那带着微妙承诺与依赖的话语,并非出自他口。
心底某处冻结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坚冰,于这云海之上,无声无息处,悄然融化了些许,流淌出温热的涓流。
古剑寂灭,终觅其主。而此番凶险万分的寻剑之途,似乎亦并非全为这一柄剑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