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日遣人送来的‘清心凝脉丹’,想必以长老的性子,并未服用。”温瑾瑜笑容无奈,带着几分早已料到的了然,将手中玉盒轻轻放在我身前的紫檀木案上,“今日瑾瑜特来复诊,看看长老此前灵脉的些许滞涩可还安稳?另外,也备了些温养经脉、凝神静气的上好药材,或许,对长老那位身体似乎尚未痊愈的弟子,也有所助益。”
他的话滴水不漏,关切之情真挚自然,无论是作为医者对“病人”的负责,还是作为同门对长老及其门下弟子的照拂,都挑不出错处。
我尚未开口,偏殿的门帘被一只骨节分明却略显苍白的手轻轻掀起,萧沉端着一盏刚沏好的灵茶走了出来。他步履轻缓,低眉顺目,试图将茶盏悄无声息地放在我手边后便退下。然而,看到殿内站着的温瑾瑜,他脚步几不可查地一顿,随即垂眸敛目,姿态愈发恭谨,将茶盏轻轻放下,便欲无声退向角落,仿佛要融入殿柱的阴影里。
“萧沉师弟。”温瑾瑜却温和地叫住了他,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尺,落在他依旧没什么血色的脸颊和略显单薄的身形上,“多日不见,你气色似乎仍不太好。上次让楚长老转交给你的丹药,可还对症?若仍有不适,千万莫要讳疾忌医,让师兄为你看看脉象如何?”
萧沉的身体微微一僵,定在原地。他没有立刻回答,也没有像往常一样下意识地看向我寻求示意,只是垂着眼,盯着自己的布鞋鞋尖,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
温瑾瑜的笑容依旧温和,如春风拂面,却带着一种常年身居高位、不容拒绝的坚持。他上前一步,月白药袍的袖摆微动,修长的手指便欲自然而然地探向萧沉垂在身侧的手腕。
那指尖凝聚着精纯的木系灵气,带着治愈与探查的力量,眼看就要触碰到萧沉腕间苍白的皮肤。
“不必了。”
我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带着清晰的、不容置疑的阻隔意味,如同在两人之间划下了一道无形的界限。
温瑾瑜探出的手,堪堪停在距离萧沉手腕仅一寸之遥的半空。
萧沉猛地抬起头,第一次在温瑾瑜面前显露出明显的情绪,直直地看向我,似乎不敢相信方才那带着维护意味的话语是出自我的口中。
我甚至没有看他们,只是端起那盏萧沉刚奉上的灵茶,凑到唇边,轻轻抿了一口。水温恰到好处,茶香清冽悠长,是他用了心、掌握了火候沏的。一股微暖的灵力顺着喉间滑下,抚平了心底一丝莫名的躁动。
“他的伤,我自有分寸。”我放下茶盏,白瓷底与紫檀木案接触,发出清脆的轻响。目光抬起,平静无波地看向笑容微滞的温瑾瑜,“不劳温谷主费心。”
温瑾瑜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虽然依旧维持在“温润”的范畴,但眼底深处,终究是掠过了一丝极细微、难以捕捉的冷意。他从善如流地收回手,姿态依旧优雅,仿佛刚才那略带强硬的探试从未发生。
“是瑾瑜唐突了。”他微微颔首,语气听不出丝毫愠怒,“只是医者父母心,见令高足似乎元气未复,不免多嘴一句。既然如此,这些药材还请长老收下,或能有些用处。”他再次将那个精致的玉盒向我推近了几分,语气依旧温和,却不再看萧沉一眼,仿佛他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甚至不值得多费眼神的物件。
“嗯。”我淡淡应了一声,算是收下,既未道谢,也未推辞。
温瑾瑜又神色如常地寒暄了几句宗门近况,言语间依旧风趣得体,片刻后,便告辞离去。殿内重新剩下我和萧沉,空气中却仿佛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尴尬与凝滞。
他依旧站在原地,低着头,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殿内安静得能听到窗外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以及他略显急促又努力压抑的呼吸声。
这沉默令人不适。
我重新拿起那份关于引气入体的论述,目光落在某一处,语气听不出喜怒,仿佛刚才那场小小的对峙从未发生:“还杵着做什么?你这关于‘气海璇玑’与‘紫宫穴’联动以加速灵力吸收的设想,依据何在?去藏书阁第七层,将《星脉流转注疏》的原典玉简找来,仔细印证,明日将心得呈上。”
这是明显的支开,也是生硬地转移了话题。藏书阁第七层非核心弟子不得入内,寻找那冷僻的《星脉流转注疏》更需费一番功夫。
他猛地抬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松了口气的释然,有任务下达后的沉静,也有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捕捉的、类似于微光?或许是我看错了。
“是,师尊。”他低声应下,声音比往常似乎清亮了些许。他躬身行礼,然后转身,快步走向殿外,那脚步,似乎比往日里沉重压抑的步子,轻快了些许。
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外明亮的春光里,目光回落在那只被留下的、精致华美的玉盒上,眉头几不可查地蹙起。
温瑾瑜的关切,表面上无可指摘。他医术高明,在宗门内声望卓着,对人温和有礼,无论是出于医德还是同门之谊,他的行为都合情合理。但……那份过于自然的、试图越过我直接接触、探查萧沉的行为,那温和表象下不容置疑的强势,却像一根细微的刺,扎在我心底,生出几分不易察觉的不快与警惕。
而我方才,那近乎本能般的、未加思索便脱口而出的维护……
我将手中那份论述不自觉地捏紧,纸张边缘因用力而微微起皱。
萧沉,你究竟,给我下了什么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