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凌绝与云璃如同无头苍蝇般,在广袤无垠的正元大陆东部苦苦搜寻,几乎踏遍了每一个可能的角落之际,他们心心念念寻找的目标——蓝玲儿,正独自一人漫无目的地飘荡在数万里之外的一片荒凉死寂之地。
这里曾是上古时期一场惊天动地、神魔参与的大战遗址。焦黑破碎的土地蔓延万里,直至视线的尽头,至今仍散发着淡淡的硫磺与腐臭混合的刺鼻气味,死寂之气浓郁得几乎凝成实质,寻常修士在此待上片刻便会感到灵滞气闷,心神不宁。随处可见巨大如丘陵般的不知名兽骨狰狞地刺向昏暗的天空,有些骸骨莹白如玉,历经万载风霜而不朽,隐隐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威压;有些则漆黑如炭,断裂处闪烁着不祥的幽光。残破不堪、灵气尽失的法宝兵刃与巨大的骸骨半掩在暗红色的泥土中,锈迹斑斑,诉说着那场大战的惨烈与悲壮。呼啸而过的阴冷寒风,如同无数冤魂在嘶吼哀嚎,卷起地面的黑尘,打着旋,仿佛一只只无形的手,试图拉扯任何踏入此地的生灵,将他们拖入无尽的绝望深渊。天际永远悬挂着昏沉沉的铅云,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唯有那轮即将沉入扭曲地平线的残阳,挣扎着透出血浆般粘稠猩红的光晕,将这死亡世界染上一层更加诡异凄艳的色彩。
一袭碧裙的蓝玲儿,宛如这片死寂画卷中唯一一抹脆弱的生机,却又与周遭的环境诡异地融合。她独自静立在一处断裂的、宛若白玉巨柱般的上古兽骨之上,裙袂在带着腥甜铁锈味的寒风中猎猎飞舞,紧紧贴附在她身上,勾勒出那纤细玲珑却异常单薄孤寂的身影曲线,仿佛下一秒便会被这无尽荒凉吞噬。往日那双清澈灵动、顾盼生辉的眼眸,此刻却彻底失去了焦距,蒙着一层挥之不去的灰暗与空洞,怔怔地、毫无目的地望着远方那轮不断滴落“血泪”的残阳。清丽绝伦、曾经洋溢着温柔与俏皮的苍白脸庞上,此刻如同覆盖了一层寒冰面具,没有任何表情,唯有一种深入骨髓、难以言喻的疲惫、落寞与茫然,仿佛她的灵魂早已抽离,只留下一具被巨大痛苦掏空的美丽躯壳。
她的心,如同被人生生剜去了一大块,呼呼地漏着刺骨的冷风,每一次微弱的心跳,带来的都不是生机,而是绵延不绝的、撕裂般的抽痛。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反复地、如同诅咒般回放着前几日那令人心碎欲绝的一幕——凌绝与云璃紧紧相拥、仿佛要将彼此融入骨血般的用力;他们四目相对时,那历经生死磨难后冰释前嫌、浓得化不开的深情与喜悦;以及他们最终携手、背影无比契合地步入那间为云璃准备的静室的画面……每一帧景象,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像是一把烧得通红、布满倒刺的钝刀,在她最柔软的心口上反复地切割、碾磨、旋转,带来一阵阵窒息般的剧烈绞痛,痛得她几乎要弯下腰去,却连一丝声音都发不出。
她理解,真的理解。理智如同冰冷清澈的泉水,一遍遍告诉她:凌绝与云璃师姐本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他们相识于微末,相伴于风雨,感情深厚,历经无数磨难坎坷,甚至生死考验,如今误会尽消,重归于好,破镜重圆,乃是顺理成章、理所应当之事。她甚至……甚至在其中扮演了推波助澜、穿针引线的角色,亲眼见证并某种程度上促成了他们的复合。可理解归理解,当那无比美好、无比圆满的画面真切地、毫无遮掩地发生在眼前,那种被彻底排除在外、如同多余局外人般的尖锐孤寂感,那种深爱之人眼中从此再也寻不到自己一丝一毫立足之地的绝望刺痛,如同海啸般瞬间淹没了她所有的理智,几乎要将她彻底逼疯。
一丝苦涩至极、比黄连更苦三分的弧度,在她失去血色的嘴角缓缓绽开,带着浓浓的自嘲与凄凉。后悔了吗?她在心底无声地问自己。问出这个问题,连她自已都觉得荒谬可笑。后悔什么?后悔当初在凌绝身受致命重创、濒临死亡、气息奄奄之际,不顾一切、耗尽心力、甚至赌上自身道基与未来,献出最为珍贵的玄阴本源之力救他吗?不!绝不!即便时光倒流,重来千次万次,她依然会毫不犹豫地做出同样的选择!她无法想象,更无法眼睁睁看着那个如同骄阳般闯入她生命、照亮她世界的男子就此彻底远离,消散于天地之间。那是她遵从本心、无愧于情的决定,无怨,亦……无悔。
只是,心……为何还是会这般痛?痛得像是要被生生碾碎成齑粉,痛得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无数看不见的伤口,痛得只想立刻逃离那弥漫着令人窒息幸福感的氛围,逃离那刺得她眼睛生疼、心脏痉挛的圆满结局。她甚至不受控制地生出一种荒谬绝伦、却又带着致命诱惑的念头:若是当日自己没有多事,没有去揭开青衣人的木质面具,或许凌绝与云璃还是那样……那样的话,他是否就不必陷入如今这般看似两难的境地?自己是否也不必承受这剜心剔骨之痛?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被她以一种近乎自虐的狠厉狠狠掐灭。不!不能如此自私!绝不能!她宁愿自己承受千倍万倍的痛苦,也绝不愿看到他因为找到了自己深爱之人之后再受到一丝一毫的创伤。这种极致的、自我毁灭式的爱恋与无法摆脱的理智枷锁,让她陷入了更深的痛苦漩涡。
复杂汹涌的情绪如同无数带着毒刺的藤蔓在她心湖深处疯狂地滋生、交织、缠绕、勒紧——对凌绝那深入骨髓、无法磨灭的爱恋;对云璃那份难以言喻、既感激又刺痛、掺杂着一丝隐晦羡慕与自惭形秽的愧疚;对自身尴尬处境的无助与悲哀;还有那无处宣泄、积郁在胸、几乎要将她神魂都撑爆的烦闷与沮丧……种种情绪,几乎要将她的理智彻底撕裂。
“啊——!”
她忽然猛地仰起头,露出一段纤细脆弱的脖颈,对着那血色弥漫、压抑无比的苍穹,发出了一声压抑到了极致、充满了无尽痛苦与挣扎、如同受伤孤狼濒死哀嚎般的凄厉长啸。啸声穿金裂石,尖锐高昂,蕴含着合体境修士庞大精纯的灵力波动,如同实质的音波巨锤,狠狠砸向四周。顿时,周围古战场沉寂万年的残骸断壁被震得嗡嗡作响,烟尘簌簌落下,一些本就脆弱的骸骨甚至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咔嚓”声。栖息在极远处阴影中的一些低阶魔物,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啸声吓得瑟瑟发抖,蜷缩着不敢动弹。
啸声滚滚回荡,最终消散在呜咽的寒风之中。胸腔中那股堵得发慌、几乎让她爆炸的郁结之气似乎借此宣泄出了一丝,但随之而来的,却不是舒缓,而是更加汹涌澎湃、无边无际的空洞与无力感,仿佛整个天地都只剩下她独自一人,被遗弃在这冰冷的废墟之中。她需要发泄!迫切地需要一场酣畅淋漓、忘却一切、甚至不惜你死我活的疯狂战斗!她需要用敌人的鲜血和临死前的哀嚎来麻痹那颗抽痛不止、快要碎裂的心脏,需要用最极致的生死一线来证明自己还真实地存在着,而不是一具行尸走肉,更需要耗尽所有的灵力和力气,让疲惫到极点的身体占据主导,以免去那无休无止、如同跗骨之蛆般的痛苦胡思乱想!
然而,残存的、属于曙天盟一员的理智,却如同最冰冷最坚固的玄铁枷锁,死死地束缚着她的冲动。不能鲁莽!绝对不能!九幽追杀令如同悬顶之剑,阴影笼罩四方。正不知有多少双贪婪阴毒的眼睛在暗中窥伺,等待着她们这些“猎物”露出蛛丝马迹,自投罗网。自己若是因一己私情而肆意妄为,暴露了行踪,很可能不仅会害了自己,更会为凌绝、为云璃师姐、为整个艰难求存的曙天盟引来灭顶之灾!这个责任,她背负不起。
这种极致的、想要毁灭一切却又必须强行压抑的矛盾,如同两股巨大的力量在她体内疯狂拉扯,几乎要将她的神魂和肉身都彻底撕裂成两半,痛苦难以言喻。
最终,在近乎崩溃的边缘,她猛地一咬银牙,力度之大几乎要在柔嫩的唇上咬出血痕,空洞的眼眸深处闪过一抹决绝到近乎疯狂的厉色。不能正面冲杀,那便……暗杀!偷袭!如同幽灵暗影,专找那些落单的、恶贯满盈、死有余辜的魔宗邪修下手!既能发泄心中滔天的杀意与苦闷,又能为这污浊世间铲除一些毒瘤,多少弥补一些因自己任性离去可能给凌绝他们带来的潜在风险与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