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误入迷阵(1 / 2)

西荒深处的雾气,带着一种粘稠的湿冷,像无形的蛛网,缠绕在嶙峋的黑石之间。

凌云已经在这片看似相同的石谷里转了三天。

三天前,他为了追踪一头受伤的二阶赤瞳豹——那家伙的内丹蕴含着精纯的火属性能量,对打通他体内淤塞的窍穴大有裨益——误打误撞闯入了这片诡异的区域。

起初只是觉得雾气有些浓重,阳光穿透不进来,四周的黑石形状也有些相似。但当他意识到自己在两个时辰内第三次看到同一株歪脖子灌木时,一股寒意才顺着脊椎爬了上来。

这不是普通的山谷。

这是一个天然形成的迷阵。

西荒多奇诡,天然阵法并不罕见。这些由特殊地貌、灵气流动甚至日月星辰运转规律自然形成的阵法,往往比人为布置的阵法更难破解——它们没有固定的阵眼,运转全凭天地自然,变幻莫测。

凌云尝试过各种方法。

他曾沿着太阳的方向直线前进,却在绕过一块巨大的黑石后,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出发时的小溪旁。

他曾用铁钩在经过的岩石上刻下标记,结果那些标记像活过来一样,第二天再看时,要么消失无踪,要么出现在与记忆完全不符的位置。

他甚至尝试过暴力破阵,用淬毒的铁钩劈开挡路的巨石,却发现劈开的碎石落地后,竟自动组合成了新的障碍,仿佛在嘲笑他的徒劳。

三天下来,食物和水已经所剩无几。更可怕的是精神上的折磨——无尽的重复,找不到出路的绝望,像潮水一样一波波冲击着他的意志。

炼气三层的修为,让他的身体足以支撑饥饿和疲惫,但心魔的种子,却在这单调的循环和绝望的寂静里悄然滋生,如同藤蔓般缠绕着他的思绪。

第四天清晨,雾气比以往更加浓重,几乎伸手不见五指,连脚下嶙峋的黑石轮廓都模糊不清。

凌云拄着铁钩,靠在一块冰冷刺骨、布满苔藓的黑石上短暂喘息。他的嘴唇因长时间缺水而干裂出血,脸色也因为严重的脱水而显得异常苍白,但那双眼睛依旧锐利如鹰隼,只是在那锐利的深处,多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察觉的、因持续压抑而滋生的烦躁。

就在他准备再次撑起疲惫不堪的身体,继续这徒劳的寻找时,周围的雾气突然开始剧烈地涌动。

不是山谷间惯常的缓慢流动,而是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疯狂搅动,剧烈地翻滚着,变幻着形态,如同煮沸的浓汤。

同时,空气中原本稀薄而惰怠的灵气,也变得异常活跃躁动,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诡异莫名的波动,丝丝缕缕钻进皮肤,带来一种不祥的预感。

凌云心中一凛,全身肌肉瞬间绷紧,粗糙的手掌死死握紧了那柄陪伴他多日的铁钩,警惕地环顾四周,目光穿透浓雾,试图捕捉任何一丝危险的迹象。

“这是……阵法发动了?”

他曾在青云宗的典籍中看到过关于天然迷阵的记载,知道有些强大的迷阵不仅能困住人的身体,还能引动人心深处的幻象,干扰人的心智,直至将人彻底吞噬。

果然,下一刻,眼前浓得化不开的雾气开始急速消散,如同舞台的幕布被猛地拉开。

但展现在他面前的,不是熟悉的、令人绝望的黑石谷景象,而是一片宽阔平坦、纤尘不染的白玉广场。阳光和煦,微风习习。

广场中央,矗立着一块高达数丈、气势恢宏的巨碑,上面以古朴遒劲的笔法刻着两个大字——“青云”!笔力苍劲如龙,透着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浩然正气。

周围,是穿着统一青色弟子服饰的青云门人,他们或坐或站,有的在蒲团上闭目打坐,周身灵气氤氲;有的则手持刀剑,正在认真切磋武艺,呼喝声不绝于耳。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而精纯、远超西荒贫瘠之地的天地灵气,耳中传来的是无比熟悉的呼喝声和清脆的兵器碰撞声。

这里是……青云宗的核心重地,演武场!

凌云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了跳动!

怎么会?!

他明明深陷西荒的迷阵之中,苦苦挣扎了四天!怎么可能一瞬之间就回到了万里之遥的青云宗?

难道……之前那西荒的挣扎、绝望的寻觅、妖兽的嘶吼……统统都是一场漫长的噩梦?他其实从未离开过青云宗半步?

就在他心神剧烈激荡,意志几乎要被这过于真实的景象彻底淹没,几乎要相信眼前的一切就是现实时,一个熟悉到刻骨的身影,出现在了演武场的中央。

那人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色外门弟子服饰,身材魁梧如山,面容带着惯有的憨厚,正对着面前一根粗大的玄铁石桩,一拳一拳,沉稳而有力地击打着。

拳风刚猛无俦,力道沉凝如山,每一拳落下,都发出沉闷的撞击声,让那坚逾精钢的石桩表面都微微震动,石屑纷飞。

是石磊!

凌云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而粗重,仿佛被人扼住了咽喉。

记忆的闸门,在这一刻被这熟悉的身影猛地撞开!封尘的过往,如同汹涌的潮水般冲垮堤坝,疯狂地涌入他的脑海——

宗门大比的场景,清晰得如同昨日重现!

他站在万众瞩目的核心擂台上,手持光华流转的流霞剑,意气风发,睥睨四方。

石磊就站在他对面,赤手空拳,握着一双再普通不过、毫无灵光的铁拳,神情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他当时轻蔑地看着石磊,认定这个外门出身的蛮牛,根本不配做自己的对手,不堪一击。

然后,石磊动了。

动作看似朴实无华,简单直接的一记直拳轰出,却仿佛蕴含着千钧山岳之力,撕裂空气,发出刺耳的爆鸣!

他的流霞剑被那沛然莫御的力量悍然震飞脱手,旋转着插在远处的地上。

而他的身体,则像被巨锤砸中的破布袋,更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轻飘飘地倒飞出去,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重重地摔在冰冷的擂台上,骨头碎裂的声响清晰可闻,紧接着是满堂刺耳的哄笑和刻薄的议论。

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惨败,第一次如此深刻地尝到屈辱的滋味!如同一根毒刺,深深扎进了他的骄傲里。

“不……”

凌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仿佛要逃离这重现的噩梦,眼中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丝深藏的恐惧和熊熊燃烧的愤怒。

而演武场上的石磊,仿佛真的察觉到了他灼热的目光,缓缓地转过身。

他的眼神,不再是记忆中那份熟悉的憨厚和平静,而是充满了赤裸裸的嘲讽和不加掩饰的轻蔑。

“凌云,你还是这么不堪一击。”石磊的声音,清晰无比地传入他的耳中,冰冷而刻薄,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傲慢,每一个字都像鞭子抽打在他的心上。

“你胡说!”凌云怒喝一声,体内的灵力因情绪剧烈波动而失控地翻涌起来,在经脉中横冲直撞。

“我胡说?”石磊嘴角扯起一个冰冷的弧度,发出一声不屑的嗤笑。下一刻,他的身影骤然模糊,如同鬼魅般瞬间出现在凌云面前!

和当年一模一样的姿势,一模一样的一拳,带着同样刚猛无俦、仿佛能轰碎山岳的恐怖气势,朝着他的胸口狠狠砸来!拳风甚至压得他喘不过气!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

凌云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格挡或闪避的动作,就感觉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狠狠撞在胸口!剧痛瞬间席卷全身,他的身体再次像断线的风筝一样,无力地向后倒飞出去!

剧痛,屈辱,无边的愤怒……

所有积压的负面情绪,如同沉寂多年的火山,在这一刻猛烈地爆发出来!灼烧着他的理智。

他重重地摔在冰冷坚硬的白玉广场地面上,溅起一片尘埃。那柄象征着他过去荣耀与此刻屈辱的流霞剑,“当啷”一声掉落在地,发出清脆而刺耳的哀鸣。

周围那些原本在修炼、切磋的弟子们,立刻围拢过来,发出了毫不掩饰、充满恶意的哄笑声。

“看啊,这就是我们曾经的天选少宗!”

“啧啧,连个外门弟子都打不过,真是丢尽了我们青云宗的脸!”

“废物!滚出青云宗吧!”

一声声尖锐刻薄的嘲笑,像一根根淬了剧毒的钢针,狠狠扎进他千疮百孔的心脏,痛彻骨髓。

凌云咬紧牙关,挣扎着想要从冰冷的地面上爬起来,奋力证明自己并非如此不堪。然而,身体却像被灌满了沉重的铅块,又似被无形的枷锁牢牢束缚,沉重得难以动弹分毫。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而无比熟悉的声音,带着沉重的叹息,在他耳边响起。

“唉……”

一声长长的叹息,仿佛承载着千钧的失望和深切的惋惜,直击灵魂深处。

凌云艰难地转动脖颈,看到师父玄阳子不知何时已站在不远处,背对着他,那挺拔的背影此刻却显得有些佝偻,声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与沙哑:“凌云,你本可以更强的。”

“师父……”凌云的声音干涩而颤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玄阳子缓缓地转过身,眼神复杂地看着地上狼狈不堪的爱徒,那目光里有痛惜,有无奈,更多的是一种深刻的审视:“你天赋异禀,身具九窍玲珑心,百年难遇,本是青云宗未来的希望,是宗门复兴的基石。可你啊……太骄傲,太浮躁,根基虚浮如沙上筑塔,心性不定似风中烛火……最终落得如此下场,又能怪得了谁呢?”

“我……”凌云张了张嘴,喉头滚动,想要为自己辩解,想要诉说西荒的挣扎与成长,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苦涩弥漫,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玄阳子的话语,像一把冰冷而锋利的解剖刀,精准地剖开了他内心最深处的伤口,将那里面一直潜藏着的怯懦、不甘、以及深深的悔恨,血淋淋地暴露在阳光下。

是啊,他本可以更强的。

如果他当初能收敛锋芒,脚踏实地,不那么目空一切,骄傲自满。

如果他当初能潜心修炼,耐得住寂寞,一步一个脚印地夯实根基。

如果他当初能虚心向学,放下身段,不轻视任何一个人,哪怕是一个外门弟子……

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是不是他就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惨败,不会失去少宗之位?

是不是他就不会被盛怒的宗门长老们联合决议,逐出青云宗?

是不是他就不会沦落在这危机四伏、荒凉贫瘠的西荒,受尽这颠沛流离、朝不保夕的苦难?

无尽的悔恨和汹涌的自责,如同冰冷刺骨的黑色海水,瞬间将他彻底淹没,几乎令他窒息。

他的眼神,渐渐变得空洞而涣散,曾经锐利的锋芒消失殆尽,坚定的意志,也开始如冰雪般消融、动摇。

“放弃吧……”一个充满诱惑的低语声在他混乱的脑海深处响起,如同魔鬼的呢喃,“你本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再如何挣扎也只是徒劳,毫无意义……”

“是啊,就这样沉沦下去吧……”另一个声音随之附和,带着虚假的安抚,“至少在这熟悉的青云宗里,在这虚假的温暖中,不会再有任何痛苦……”

幻象中的石磊,依旧在冷笑,嘴角的弧度冰冷刺骨。

幻象中的玄阳子,依旧在叹息,那叹息声沉重得令人绝望。

幻象中的弟子们,依旧在嘲笑,声音尖锐刺耳,汇成一片羞辱的海洋。

凌云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接受了某种注定的命运,疲惫的双眼缓缓闭上,似乎真的要沉入这虚幻却“舒适”的“现实”之中。

就在他的意识即将被那黑暗的潮水彻底吞噬、沉沦于虚幻的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