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遇袭同路人(1 / 2)

西荒的正午,日头毒辣得仿佛要将整片大地点燃,空气在热浪中扭曲变形,蒸腾起一片片蜃影。

赤黄色的土地早已被炙烤得寸寸龟裂,蛛网般的缝隙深处嵌着枯槁的草根,风一过便簌簌战栗,发出碎骨般的轻响。几蓬风滚草被热风驱赶着,打着旋儿掠过荒原,时而撞上嶙峋突兀的黑色怪石,发出空洞又脆弱的碰撞声,旋即又被卷向更远的死寂。

凌云背着半篓新近硝制好的妖狼肉干,粗粝的麻绳勒进肩头,沿着一条被无数车辙反复碾压出的土路沉稳前行。他每一步都踏得极实,干燥的浮土在脚下腾起细微烟尘,随即又被热风扯散。炼气二层的修为流转周身,赋予他远超常人的耐力,即便置身这能将人魂魄都蒸干的酷热里,也不过是额角渗出些微汗珠,呼吸依旧悠长平稳。

腰间的精铁钩在毒日头下泛着冷硬的光,金属表面已被晒得滚烫,隔着粗布衣衫都能觉出那份灼人。那支用妖狼腿骨精心打磨的骨笛,则被他用布条牢牢系紧,贴身悬在衣襟内侧,随步履轻轻晃荡,偶尔蹭过胸膛,带来一丝粗粝的凉意。自突破炼气二层,又艰难打通了一处淤塞多年的窍穴,他在西荒的生存已不似初来时那般如履薄冰,甚至能分出心神,去探索那些可能藏有低阶灵草的隐秘谷地。

就在他刚拐过一道被风沙侵蚀得千疮百孔的山梁时,一声凄厉到变了调的惨叫骤然撕裂了正午凝滞的死寂!

“吼——!”

紧随其后的,是一声裹挟着蛮横凶煞之气的震天兽吼,音波如同实质的巨锤砸落,连灼热的空气都随之嗡然震颤,仿佛整片荒原都在那狂暴的声浪中痛苦呻吟!

凌云疾行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身形凝固如石,眼神在刹那间锐利如盯紧猎物的鹰隼,穿透层层热浪锁定远方。

他没有丝毫迟疑,身形倏然下伏,动作流畅而迅捷,如同矫健的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滑入一块巨大风蚀岩的深邃阴影之后,只谨慎地探出半只眼睛,目光如刀锋般割开滚烫的空气,精准投向那令人心悸的声源所在。

前方约百丈外的土路上,一支商队已陷入灭顶般的混乱与绝望。

七八辆马车歪斜倾覆,如同被巨手随意丢弃的破玩具,车轮无助地指向天空。其中几辆彻底翻倒,沉重的车厢板在撞击下碎裂迸溅,里面装载的货物——成匹染尘的粗麻布、碎裂的青白瓷罐、还有用厚麻布紧裹成捆的药材或粮食——如同被飓风扫过,狼藉地泼洒在焦黑的土地上,与扬起的沙尘混作一团。

十余名商队护卫正围着一头庞然巨兽拼死搏杀,刀光剑影闪烁,但那绝望的抵抗在巨兽压倒性的力量面前显得如此渺小可笑,如同螳臂当车。

那是一头巍峨如小丘的妖熊,人立而起时足有两丈之高,灰黑色的硬毛如铁针般根根倒竖,覆盖全身,恍若披着一层天然的厚实坚甲。它那粗壮前肢末端探出的利爪,竟闪烁着不祥的幽蓝光泽,在烈日下泛着致命的寒芒,分明淬有剧毒!每一次挥爪都带起撕裂空气的锐利尖啸,那破风声令人头皮发麻,骨髓生寒。

二阶妖熊!

凌云的瞳孔骤然缩紧如针尖。

这凶物的气息虽比他曾遭遇的三阶妖狼稍逊一筹,却已远超寻常一阶妖兽,稳稳踏入炼气后期的范畴,压迫感十足。更棘手的是那身刀枪难入、坚韧无比的皮毛与沛然莫御的恐怖蛮力,寻常凡铁兵刃砍上去,恐怕连道白印都难留下,反而可能震裂持刀者的虎口。

商队的护卫们皆着统一制式的劲装,手持刀盾,进退间显露出几分训练痕迹,显然并非乌合之众,而是有些经验的武夫。然而在妖熊那摧枯拉朽的力量面前,他们的抵抗脆弱得如同纸糊,阵型摇摇欲坠。

“锵——啷!”

一名护卫嘶吼着举盾格挡妖熊拍下的巨掌,精铁所铸的坚实盾牌竟如同朽木般应声粉碎,铁片四射!恐怖的巨力毫无阻滞地穿透残盾,护卫如遭攻城重锤猛击,口中鲜血狂喷如箭,整个人如同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砸在一辆倾倒的马车上,车厢板应声碎裂,人便再无声息,瘫软如泥。

“杀!给我顶住!别让它冲过去!”为首的护卫队长目眦欲裂,须发戟张,悲愤交加,手中长刀化作一道凌厉的寒光,直刺妖熊铜铃般的猩红巨目,试图为同伴创造一丝反击的机会。

妖熊却只是不屑地一摆硕大的头颅,轻易避开了这志在必得的一击,另一只蒲扇般的巨掌裹挟着令人作呕的腥风,如同山岳般横扫而出,速度快得惊人!

“噗嗤——喀嚓!”

令人牙酸的骨肉撕裂与骨骼粉碎声骤然响起,刺破混乱的战场。

护卫队长的身体如同被巨锤击中的破麻袋,连一声短促的惨叫都未能发出,便在空中划出一道凄厉的血线,狠狠撞上路边一块巨岩,发出沉闷的撞击声,随即软绵绵地滑落在地,再不动弹,鲜血迅速在身下洇开。

滚烫的鲜血汩汩涌出,如同贪婪的溪流,迅速渗入干渴焦裂的黄土,浓烈刺鼻的血腥味瞬间弥漫开来,刺激着每一个幸存者的神经。

余下的护卫目睹此景,首领惨死,最后一丝勇气彻底溃散,脸上爬满无法抑制的、深入骨髓的恐惧,阵型瞬间散乱不堪,濒临崩溃。

“逃……快逃啊!挡不住了!”不知是谁带着哭腔嘶喊出声,声音因恐惧而扭曲。几名护卫魂飞魄散,肝胆俱裂,转身就欲朝荒原深处亡命奔逃,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妖熊岂容猎物轻易脱逃?它发出震耳欲聋的暴怒咆哮,庞大的身躯展现出与其体型极不相符的迅疾,巨掌如拍苍蝇般带着死亡阴影轰然落下!又是两声短促凄厉到极致的惨嚎戛然而止,地上只余两摊刺目猩红、尚在抽搐的肉泥。

混乱之中,凌云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鹰隼,扫过那几辆倾覆狼藉的马车,倏然定住!

一辆侧翻车厢的扭曲阴影下,赫然露出一角洗得发灰、边缘磨损的粗布裙裾!

他凝神细看,心脏猛地一沉。只见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女孩,正死死蜷缩在车底那方狭小、黑暗的空间里,小小的身体紧贴冰冷的地面,恨不能嵌进泥土中去。她的小脸惨白如纸,毫无血色,一双圆睁的大眼睛里盛满了极致的恐惧和无助,下唇被牙齿死死咬住,已然渗出血丝,却硬是强忍着不敢发出一丝呜咽,只有那单薄瘦弱的肩膀在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这双眼睛……

凌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而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一瞬!

记忆的闸门轰然洞开,尘封的画面汹涌而出——青风城,城南那条阴暗湿冷的陋巷。那个总穿着洗得发白、打满补丁的蓝布衣裙,梳着两条枯黄麻花辫的卖花女。

那几个面目可憎、獐头鼠目的地痞,狞笑着踢翻她赖以生存的花篮,娇嫩的花瓣零落成泥,被肮脏的鞋底践踏。她趴伏在冰冷肮脏的青石板上,望着那些被无情碾碎的微末生机,小小的脸上就是这般刻骨的恐惧与绝望,那眼神如同烙印,深深刻在凌云心底……

那时的他,刚从泥泞中挣扎爬起,饥寒交迫,自身难保,却第一次鼓起残存的勇气,迈出了那一步,挡在了她面前。

而眼前,这蜷缩在车底、在巨兽恐怖阴影下瑟瑟发抖的小女孩,与记忆中那个无助的、在泥泞中仰望的卖花女身影,何其相似!

同样的弱小如尘埃,同样的恐惧到窒息,同样被死亡的阴影牢牢攫住咽喉,命悬一线!

“喀……”

凌云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紧握腰间那柄冰冷粗糙的铁钩,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惨淡的青白色。

救?

不救?

两个念头如同冰与火,在他脑海中激烈冲撞、撕扯!理智与情感在疯狂角力!

理智在疯狂叫嚣:不能救!绝不可救!

那是二阶妖熊!足以匹敌炼气后期的凶物!自己区区炼气二层的微末修为,冲上去与主动送死何异?西荒这片法则残酷、弱肉强食的土地,商队遇袭、路人殒命,如同刮过荒原的风沙般寻常,是刻在骨子里的生存之道。他一个独行客,朝不保夕,凭什么要为素不相识之人赌上自己好不容易从妖兽爪牙下挣来的性命?

这些日子在西荒摸爬滚打、浴血搏杀、无数次在生死边缘徘徊的经历,早已将生存的残酷法则深深烙印在他骨髓里,融入了血液。他不是普度众生的圣人,他的每一分力量,都是用血汗甚至伤痛换来的!是为了在这吃人的地方活下去,是为了打通更多淤塞的窍穴,是为了积蓄力量,有朝一日能揭开那尘封的、关乎自身命运的血色真相!不是为了在这种毫无胜算、十死无生的境地下,去做那飞蛾扑火的蠢事!

他甚至已经听到了身体深处传来的、源自无数次濒死经验的本能指令——悄然后退,像融入阴影的沙鼠,无声无息地离开这片血肉横飞的修罗场,头也不回。

一如当年初至青风城,那个蜷缩在阴暗角落、目睹不公却只能选择视而不见、将头深深埋下的自己。那时的他,连自身都难保,衣衫褴褛,饥肠辘辘,何谈庇护他人?那份无力感,至今想起仍觉窒息。

可是……

他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死死牵引着,带着无法抗拒的力量,再次落回那车底的小小身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