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绝不跪着,苟且偷生!
凌云的眼神,在短暂的痛苦挣扎之后,骤然变得如同淬火的寒铁,异常坚定。
那是一种近乎疯狂的、燃烧着生命之火的坚定。
他慢慢地、挺直了脊背,站直了身体,瘦弱的身躯在昏暗的光线下却仿佛撑起了一片天地。他直面着门口那六个气势汹汹的地痞,没有后退半步,眼中没有丝毫恐惧,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和永不熄灭的火焰。
“你们……一定会后悔的。”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鼓点,敲打在破庙的墙壁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和冰冷的预言。
“后悔?”满脸横肉的汉子像是听到了世上最荒谬的笑话,夸张地大笑起来,唾沫星子四溅,“我们会后悔?臭要饭的,你怕不是被打傻了吧?我告诉你,今天这只是个开胃小菜,给你长长记性!”
他向前猛地跨了一大步,几乎要戳到凌云的脸上,恶狠狠地指着凌云的鼻子:“给老子听清楚了!从今往后,夹紧尾巴做人!少他妈多管闲事!否则——”他眼中凶光毕露,一字一顿地威胁道,“下次,老子砸的就不是这破庙,抢的也不是你那几个馊窝头了!老子会一根一根敲断你的狗腿!让你下半辈子,都像条蛆虫一样在地上爬!”
“听到了没有?!”他猛地提高了音量,如同炸雷般厉声咆哮,腥臭的唾沫星子喷了凌云一脸。
凌云没有躲闪,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任由那些带着恶意的液体溅落在自己布满伤痕和尘土的脸上。他的眼神平静得可怕,如同深冬结冰的湖面,冷冷地注视着那个凶神恶煞的汉子,那目光中透出的不是畏惧,而是一种仿佛在看跳梁小丑般的、带着一丝怜悯的漠然。
这种异乎寻常的平静,反而让那个原本气焰嚣张的汉子感到了一丝莫名的寒意,如同被毒蛇盯上,后背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脸上的横肉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
“哼!不识抬举的东西!我们走!”他有些色厉内荏地重重哼了一声,掩饰着那一丝突如其来的不安,用力地挥了挥手,带着其他几个同样感到有些不对劲的地痞,骂骂咧咧地转身,扬长而去。
临走前,那个瘦高个的地痞似乎为了挽回点气势,故意狠狠一脚踹在门边一块半埋着的石头上,发出“哐当”一声刺耳的巨响,碎石飞溅,算作最后的示威。
喧嚣远去,破庙门口,再次被死一般的寂静笼罩。
只剩下凌云一个人,如同磐石般,静静地伫立在这片被彻底摧毁的废墟之中。
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彻底隐没于天际,破庙内部迅速被浓重的昏暗吞噬。
刺骨的冷风从敞开的、如同巨兽大口般的门口毫无阻碍地灌进来,吹起地上散乱的稻草和破布碎片,发出“呜呜”的低咽,如同这破庙本身在绝望地哭泣。
凌云缓缓地低下头,目光扫过自己沾满泥污、磨损破旧的衣裤,感受着脸上伤口传来的阵阵刺痛,腹中因饥饿而痉挛的绞痛,以及全身肌肉因过度劳累和刚才强抑怒火而产生的酸痛。
这就是代价。
坚持那点良知的代价。
挺身而出的代价。
很沉重。
沉重得几乎要压垮脊梁。
很痛苦。
痛苦得深入骨髓。
甚至……令人窒息般的绝望。
但是……
他的嘴角,却极其缓慢地、艰难地向上牵动,最终,勾勒出一抹极其微弱、却如同在黑暗中悄然绽放的星火般异常坚定的笑容。
他迈开脚步,走到破庙那扇被彻底破坏的门前。弯下腰,用那双布满伤痕和老茧的手,一点一点,极其艰难地挪动着那扇沉重、变形、几乎散架的木门。他的动作缓慢而吃力,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最终,勉强将它推回门框的位置,虽然依旧关不严实,留下巨大的缝隙,但至少,能阻挡一部分肆虐的寒风。
然后,他默默地转身,回到那个属于他的角落,如同一位沉默的工匠,开始一丝不苟地收拾这片狼藉。
他弯着腰,将散落四处的稻草,一根一根,一束一束,仔细地重新归拢,堆叠起来。
他将那些被撕得粉碎、沾满污渍的破棉被碎片,小心翼翼地捡拾起来,拍掉上面明显的污泥,尽管它们已无法再提供丝毫温暖,但那是他此刻唯一能找到的、还带着一丝柔软触感的东西。
他的动作很慢,很轻,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和固执的坚持。
每一个弯腰,每一次拾取,每一个归拢的动作,都像是一个无声而庄严的宣誓。
宣誓他不会被这突如其来的风暴打垮。
宣誓他绝不会放弃内心的那点坚守。
宣誓他……再也不会回到过去那种懦弱苟且的状态。
是的。
经历这一切,他的心志反而如同被锻打的铁胚,变得更加坚硬、更加纯粹。
他更加坚定了。
坚定了自己绝不能、也绝不愿再像从前那样,用麻木和懦弱来包裹自己的灵魂。
过去的他,遇到挫折便怨天尤人,恨世道不公;遇到困难便本能地退缩逃避,寻找最容易的路径;遇到欺凌,便只会用更凶残、更暴戾的手段去加倍报复,心中从未有过真正的坚守,只有被践踏后的扭曲反击。
而现在,他失去了足以毁天灭地的力量,失去了曾经显赫尊贵的身份,失去了一切物质上的依靠。
但他却意外地,在这最深的泥泞里,触摸到了比力量更珍贵、更永恒的东西。
那是一种源自内心深处的、不容玷污的坚守。
一种即便身处深渊绝境,被黑暗重重包围,也绝不向污浊妥协的孤勇。
一种即使明知会付出沉重乃至生命的代价,也愿意去守护心中那点微弱光芒的决心。
那几个地痞的报复,虽然残酷地摧毁了他栖身之所的安宁,夺走了他仅有的口粮,将他推入更深的困境,却也像一场突如其来的、凶猛的地火,将他灵魂深处的杂质焚烧殆尽,淬炼出他意志中最坚韧的部分。
这烈火,让他更加痛彻地、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究竟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让他更加义无反顾地、一步一个脚印地,踏上了这条自我选择的、布满荆棘的道路。
哪怕这条路,前方是刀山火海,是无尽的痛苦和未知的深渊。
他将重新归拢好的稻草,仔细地铺成一个勉强能容身的、简陋的窝。
然后,他无比郑重地,从怀里掏出那朵虽然蔫了、却依旧散发着微弱清香的栀子花,小心翼翼地放在稻草堆最干净、最靠里的一个角落,那动作轻柔得如同在安放一件稀世珍宝。
淡淡的、若有似无的香气,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悄然弥漫开来,努力驱散着这破庙里无处不在的腐朽霉味和绝望气息。
他盘膝坐在了这简陋的草窝之上,闭上眼睛,排除杂念,开始进行每日例行的吐纳。
丹田深处,依旧是一片死寂的空旷,感受不到丝毫灵气的涌动。
全身的经脉,依旧淤塞不畅,如同干涸龟裂的河床。
没有灵气。
没有力量。
一切似乎与往日并无不同。
但他的呼吸,却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刻都要深沉、平稳、绵长。
他的眼神,在破庙深处那浓得化不开的昏暗光线里,闪烁着一种前所未有、如同磐石般坚定的光芒,穿透了眼前的黑暗。
他清晰地知道,未来的路,只会更加崎岖难行。
那几个睚眦必报的地痞,今日未能彻底压垮他,绝不会善罢甘休。
他可能会面临更加频繁、更加恶毒的报复,承受更多的屈辱,甚至……遭遇更严重的、危及生命的伤害。
但他心中,已无半分惧意。
也不会再有丝毫退缩的念头。
因为他已然彻悟,在这混沌的世间,有些东西的价值,远在生命之上。
有些代价的付出,纵然痛苦,亦有其意义,值得他为之付出一切。
他缓缓阖上双眼,心神沉静,全神贯注地感受着自己胸腔内那颗心脏的搏动——沉稳,有力,一下,又一下。
感受着血液在血管里奔涌流淌的声音——那是生命在低吼。
那是历经磨难后愈发坚韧不屈的声音。
那是……告别懦弱、宣告重生的声音。
破庙外的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越来越深重。
刺骨的寒风,依旧在门外呜咽咆哮,如同不甘的恶鬼。
但破庙深处,盘膝而坐的凌云,却仿佛在这片被摧毁的废墟之上,在无边的黑暗与寒冷之中,找到并握紧了那份独属于他自己的、平静却无比强大的力量源泉。
地痞的报复,未能将他击垮。
反而,让他在废墟的灰烬之上,看清了内心真正的渴望,看清了那条必须走下去的路。
这,或许就是成长的代价,是灵魂蜕变的阵痛。
疼痛,刻骨铭心。
却也因此,深入骨髓,永不磨灭。
而他,已经做好了准备。
以这具伤痕累累的躯壳,以这颗淬炼得无比坚定的心。
迎接前方,那必将到来的一切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