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破庙栖身(2 / 2)

凌云的体力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快速流逝,眼前阵阵发黑,手臂上的伤口每一次脉搏的跳动都带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这剧痛让他头晕目眩,几乎无法集中精神。汗水混合着血水,在他脸上留下冰冷的痕迹。

他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了。失血和寒冷正一点点地吞噬他的意识,握着石头的手也越来越无力。

就在他几乎要绝望,意识开始模糊的边缘——

“喔喔喔——!”

远处,传来了几声穿透力极强的、嘹亮的鸡鸣。

这声音如同天籁,划破了黎明前最深的黑暗。

天,快要亮了!

野狗们似乎对这报晓的鸡鸣有着本能的忌惮。它们对着地上奄奄一息、却依旧死死护着窝头、眼神凶狠的凌云,发出了最后几声不甘的咆哮,最终还是放弃了到嘴边的猎物,摇晃着尾巴,互相低吼着,转身钻出了破庙的断壁残垣,迅速地消失在黎明前灰蒙蒙的雾气之中。

直到野狗们的身影彻底消失,那令人毛骨悚然的低吼声也完全远去,凌云紧绷到极限的神经才猛地一松。

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彻底瘫软下来,重重地倒在地上,激起一片尘土。

“嗬……嗬……”

他大口大口地、贪婪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伤口带来剧痛,胸口如同风箱般剧烈起伏,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声音。冷汗早已湿透全身,与尘土和血污混合在一起,黏腻冰冷。

手臂上传来的剧痛让他无法忽视。他颤抖着,费力地抬起那只受伤的手臂,低头看了一眼。借着从屋顶破洞透进来的微光,他看到了一个可怕的景象:衣袖被撕开一个大口子,暴露出的伤口血肉模糊,深可见骨,周围的皮肉被野狗锋利的牙齿撕裂、翻卷开来,边缘呈现出不规则的锯齿状,鲜血虽然不像刚才那样喷涌,但仍在缓慢地、持续地渗出,染红了整条小臂。那伤口狰狞可怖,散发着浓重的血腥味,仅仅看上一眼,就足以让普通人魂飞魄散。

一股强烈的、冰冷的恐惧,如同毒蛇般缠绕上他的心脏,迅速蔓延至全身。

在这荒无人烟、缺医少药的破庙里,这样深可见骨、沾染了野狗肮脏口涎的伤口,几乎等同于死亡通知书!感染、溃烂、高烧……每一种后果都足以在短时间内夺走他这条苟延残喘的性命!

他必须立刻处理伤口,刻不容缓!

可是……

他挣扎着抬起头,绝望地环顾四周。破庙里除了厚厚的灰尘、层层叠叠的蛛网、散落一地的腐朽木板和碎瓦,什么都没有。冰冷、肮脏、死寂。

哪里有干净的布?哪里有清水清洗?更遑论疗伤止血的草药了?什么都没有!

最终,他那因失血而有些模糊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那件早已看不出原色、沾满污垢和血迹的粗布麻衣上。

没有别的选择了。

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猛地用牙齿和另一只手配合,在麻衣下摆处找到一处相对完整(其实也只是相对,布面早已磨损粗糙,布满污渍)的地方,狠狠地撕扯!

“嗤啦”一声,一块巴掌宽、一尺来长的布条被他撕了下来。布条边缘粗糙,布面本身也布满污垢和油渍,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他颤抖着那只尚算完好的手,将这块肮脏不堪的布条,笨拙地缠绕在流血的伤口上。当粗糙的布面接触到那翻卷的、暴露在空气中的血肉时——

“呃啊——!”

一阵钻心刺骨的剧痛猛地袭来!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同时刺入!凌云疼得浑身剧烈一颤,眼前金星乱冒,额头上瞬间布满了黄豆大的冷汗,沿着他苍白的脸颊滚落。他死死咬住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才勉强将那几乎冲破喉咙的惨叫声压了下去。

但他不敢停下!他必须止血!

他只能死死咬紧牙关,牙龈都渗出了血丝,强忍着那几乎要摧毁他意志的剧痛,用颤抖的手指,一圈、又一圈,尽可能紧密地将那肮脏的布条缠绕在伤口上,试图压迫住那不断渗出的鲜血。每一圈缠绕都像是在受刑,每一次触碰伤口都带来一阵晕眩。

直到感觉到伤口的流血似乎被布条强行压迫得稍微减缓了一些,他才松开早已麻木的手指,整个人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彻底瘫倒在冰冷的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痛哼。汗水、血水和尘土混合在一起,让他看起来狼狈凄惨到了极点。

手臂上的剧痛,如同汹涌的潮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持续不断地冲击着他脆弱的神经,几乎要将他拖入昏迷的深渊。

他艰难地转动脖子,无力地抬起头,透过破庙屋顶那个巨大的破洞,望向外面那片渐渐褪去深蓝、泛起鱼肚白的天空。

一轮清冷的、残缺的下弦月,孤零零地悬挂在深蓝色的天幕边缘,散发着幽幽的、毫无温度的光芒。那冰冷的月光,如同水银般从破洞中流淌下来,恰好洒在他苍白失血、布满冷汗和污垢的脸上,带来一股刺骨的寒意。

望着那轮孤寂的残月,凌云的思绪,再一次不受控制地飘回了那个如今遥不可及的青云宗。

他想起了紫霞殿里那张独一无二的暖玉床。那床是用万年地火暖玉心雕琢而成,无论外界如何冰天雪地,躺在上面永远温暖如春,散发着滋养身心的温热气息。躺在上面,仿佛全身的骨骼肌肉都能得到抚慰,所有的疲惫和伤痛都能在暖意中悄然消散。

他想起了药老亲手炼制的那些疗伤圣药。那些装在玉瓶里的灵药,只需打开瓶塞,便能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无论多重的皮外伤,只要涂抹上薄薄一层,便能立刻止血止痛,清凉舒适,伤口更能在灵药的滋养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不留疤痕。

他想起了那些侍立在他身边,随时听候差遣的侍女们。她们面容姣好,心思细腻,只要他微微蹙一下眉头,或者发出一声轻咳,她们就会立刻带着关切的神色上前,嘘寒问暖,奉上所需,用最轻柔的动作为他处理一切琐事,生怕他有半点不适。

可是现在……

他躺在冰冷、肮脏、散发着腐朽气味的破庙地上,背靠着同样冰冷残破的神像底座。

手臂上是深可见骨、被野狗撕咬、只用一块肮脏污秽的破布条草草包扎的伤口,每一次脉搏跳动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

身边,只有半块散发着霉味、硬得硌牙的窝头,是他唯一的食粮。

甚至,连一口干净的、能用来清洗伤口或润润干裂嘴唇的清水都没有!

生存环境的恶劣程度,远远超出了他曾经最悲观的想象!每一个细节都在无情地践踏着他曾经的认知和尊严。

身体上那持续不断的、如同地狱酷刑般的剧痛,和心理上那如同潮水般汹涌的屈辱、不甘、以及对未来的深深绝望,如同两座万钧巨山,狠狠地、毫不留情地碾压在他的身上,让他每一次呼吸都感到无比艰难,仿佛随时会被彻底压垮、窒息。

这就是他毅然决然离开青云宗后所面对的真实生活吗?

这就是他曾经高高在上、不屑一顾的凡俗世界吗?

如此残酷,如此冰冷,如此……毫无尊严可言!

凌云的双眼,在月光下渐渐模糊了,一层温热的水汽不受控制地弥漫上来,视线变得一片朦胧。

他不是一个爱哭的人。

从小到大,无论面对多么艰难的修炼瓶颈,多么危险的历练任务,或是多么严厉的责罚,他都从未掉过一滴眼泪。他的骄傲不允许他示弱。

可现在,在这荒凉破败、如同被世界遗弃的庙宇里,在这清冷得毫无温度的月光笼罩下,在这深入骨髓的绝望和无助的啃噬中,他却再也无法抑制住那股从心底最深处翻涌上来的酸楚和悲怆,温热的液体终于冲破了紧闭的闸门,顺着眼角无声地滑落,混合着脸上的尘土和血污,留下冰冷的痕迹。

不是因为手臂上那撕心裂肺的疼痛,而是因为一种更深的、弥漫在灵魂每一个角落的无助和悲凉——一种被整个世界抛弃、在泥泞中挣扎却看不到任何希望的深渊般的窒息感。

他不知道自己拖着这样一副重伤的身躯,还能在这残酷的世道中坚持多久。

也不知道这样朝不保夕、与野狗争食、随时可能暴毙荒野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

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当初那决绝的选择,是不是真的错了?

如果当初,他放下了那份可笑的自尊,在那份强加于他的悔过书上签下名字,承认了那些所谓的“错误”,承认自己不如那个他从未放在眼里的石磊……是不是就不会落到今天这般田地?

至少……至少还能留在青云宗,虽然会遭受嘲笑和白眼,会被边缘化,但至少有一口干净的饭吃,有一间遮风挡雨的屋子住,不会像现在这样,在破庙里被野狗咬成重伤,只能像条丧家之犬般蜷缩在尘埃里苟延残喘……

可是……

一想到那份要他亲笔写下“悔过书”时的情景,一想到要被迫承认自己不如那个他一直视为“废物”的石磊,他的心中,那股被压抑的、如同岩浆般灼热的不甘和愤怒就瞬间冲垮了脆弱的悔意!

不!

绝不!

他不后悔!

他是凌云!是身负九窍玲珑心的绝世天才!是注定要翱翔九天的天选之子!

他怎么能向那些鼠目寸光的人低头?怎么能亲口承认自己的失败?怎么能承认石磊那个废物比自己强?

绝不!死也不!

凌云猛地攥紧了那只没有受伤的拳头,指甲因为巨大的力量而深深嵌入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鲜血从指缝中渗出。

这掌心的刺痛,如同醍醐灌顶,让他昏沉眩晕的大脑稍微清醒了一丝,如同在无尽的黑暗中抓住了一根稻草。

他不能放弃!

绝对不能!

他要活下去!

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无论身处何等绝境,他都必须活下去!

只有活着,才能保留那渺茫的希望。

只有活着,才有机会去找回失去的一切,才有机会去报复那些将他推入深渊的人。

只有活着,才有东山再起、洗刷今日之耻的可能!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被泪水模糊的双眼,死死地盯住那轮即将被晨光吞噬的残月,眼中所有的脆弱、迷茫、痛苦,在瞬间被一种极致的情绪所取代——那是一种被命运逼到悬崖尽头、退无可退后迸发出的、如同淬火寒冰般的狠厉光芒!

那光芒中,有不甘,有滔天的愤怒,有深不见底的绝望,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彻底碾碎尊严、失去一切后,从灵魂废墟中滋生出的……疯狂的执念!

破庙外,再次传来了清晰的、宣告长夜结束的鸡鸣。

天,终于要亮了。

阳光,终将驱散黑暗,照亮这污浊的破庙。

但凌云知道,对于他来说,真正的、足以吞噬灵魂的黑暗,或许才刚刚开始降临,在他的心底深处悄然蔓延。

他重新靠回冰冷坚硬的神像底座,闭上了疲惫不堪的眼睛。

他需要休息,哪怕只是片刻的喘息。

他需要积蓄力量,哪怕这力量微不足道。

为了活下去,不顾一切地活下去。

也为了……那遥远得如同星辰,却已化作他唯一执念的复仇。

手臂上的伤口,在那肮脏布条的包裹下,依旧传来一阵阵钻心的、灼热的疼痛,如同地狱的业火在焚烧。

但在这剧烈的痛苦中,他紧抿的、干裂出血的嘴角,却缓缓地、极其诡异地向上勾起了一抹冰冷刺骨的弧度,形成了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

在这破败不堪、弥漫着绝望气息的庙宇里,在这身处绝境、尊严尽失的境地中,某种源于痛苦和仇恨、带着毁灭气息的黑暗东西,正在他濒临破碎的心中,如同剧毒的藤蔓,悄然滋生,缠绕上他残存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