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为自己的人生会一直这样辉煌下去,一路高歌猛进,直到顺理成章地成为青云宗的掌门,成为威震东域的霸主,甚至成为整个浩瀚修真界的至尊,高高在上,俯瞰众生,无人能及,无人敢逆。
可现在,这一切精心构筑的幻想,那看似坚不可摧的辉煌图景,都被石磊那石破天惊、简单粗暴的一拳,彻底击得粉碎,化为随风飘散的齑粉,再也无法拼凑。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凌云猛地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双手如同擂鼓般,用尽全身的力气,疯狂地捶打着坚硬的青石板地面,发出沉闷而绝望的“咚咚”声。坚硬的石板被他捶得震动,留下一个个浅浅的凹痕,碎裂的石屑尖锐地刺入他早已血肉模糊的手掌,鲜血渗出,染红了地面,他却仿佛完全感觉不到那锥心的疼痛,只顾宣泄着那无处安放、几乎要将他撑爆的滔天怒火。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汹涌不断地从他布满血丝的眼中涌出,滑过他紧绷的下巴,滴落在脚边破碎的瓷片上,碎裂成更小的水珠。他不再嘶吼,只是喉咙深处发出压抑的、如同濒死幼兽般的呜咽声,像个在无边黑暗中彻底迷路、找不到归途的孩子,充满了无助和彻底的绝望,蜷缩在冰冷的角落,肩膀剧烈地起伏着,每一次抽泣都牵动着全身的伤痛。
他的骄傲,他的自负,他那赖以生存的、坚不可摧的自信,在这一刻,被彻底地、无情地击垮了,如同那墙角破碎的青瓷水缸,碎片散落一地,再也无法复原。
休息室的门外,一道身影静静地伫立在那里,如同一尊沉默的石像,纹丝不动。
是玄阳子。
他不知已经站了多久,身上的紫金道袍在走廊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不清,褶皱处沾染了走廊浮动的尘埃,透着一股风尘仆仆的沉重。
他那双深邃的眼眸,透过虚掩的门缝,无声地落在房间里那个蜷缩在废墟中崩溃痛哭的身影上,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深深的失望,如同寒冰刺骨,冻彻心扉;有锥心的痛惜,似钝刀割肉,缓慢而折磨;有无尽的惋惜,像秋风扫落叶,带着萧瑟的凉意;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的……释然,仿佛长久以来压在心头的一块巨石终于卸下,却又带着难以言说的沉重。他看着凌云从一个天赋异禀、眼神清澈的孩童,一步步长成如今这个骄傲自负、目空一切的少年,曾几何时,那双眼中也曾闪烁着如同星辰般明亮、充满希望的光芒。他曾寄予厚望,倾注心血,甚至不惜违背宗门规矩也要暗中偏袒他,为他铺平道路,扫清障碍,为的就是让他能顺利成长,成为青云宗未来的顶梁柱,撑起这片传承千年的天空。
可他终究还是在自己过度的溺爱和放纵中,一步步走上了歧途。骄傲膨胀成自大,天赋滋长了目中无人,挥霍宗门资源如流水,心性在奉承中扭曲如盘踞的毒藤……眼前这场惨痛的失败,对此刻的凌云来说,或许是坠入痛苦深渊的开始,但对他玄阳子,对整个青云宗的未来而言,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至少,这场赤裸裸的失败,如同惊雷炸响,让他看清了自己那虚浮不稳的根基,也打碎了他那不切实际、高高在上的幻想,如同拨开重重迷雾,终于得见那残酷却真实的根基。
“唉……”玄阳子几不可闻地、轻轻地叹了口气,声音轻得如同羽毛落地,瞬间消散在走廊深沉的阴影里。他没有推门进去,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也没有开口说一句安慰的话,只是默默伫立,呼吸看似平稳,内里却沉重如山。他深知,有些路,必须自己一步一步去走,旁人无法代步;有些跟头,必须自己狠狠摔下去,痛彻心扉之后方能真正悔改。只有真正品尝过失败的苦涩,只有真正痛过,才能明白自己错在哪里,才能从那泥泞的深渊中挣扎出来,寻找到重新站起的力量。
他默默地、几无声息地转过身,紫金道袍的宽大衣摆轻轻拂过布满尘埃的地面,准备悄然离开。就在这时,休息室里传来凌云那带着浓重哭腔的、断断续续、却饱含怨毒的嘶吼:“我是天选之子……我不会输的……我不能输……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石磊……让他付出代价……让他生不如死……”玄阳子即将迈出的脚步猛地一顿,眉头瞬间紧紧锁起,拧成一个深刻的川字,眼中闪过一丝深重的忧虑,如同骤然聚拢的乌云,彻底遮蔽了日光。看来,这场失败带来的,不仅仅是打击和醒悟,还有更深沉、更黑暗的怨恨,那怨恨如同最致命的毒药,正迅速渗入他的骨髓,腐蚀他的灵魂。这怨恨,若是引导不好,任其滋长,很可能会彻底毁了他,将他拖入万劫不复、永世不得超生的深渊。但玄阳子最终还是没有回头,只是深深地、饱含复杂情绪地看了一眼那扇虚掩的、如同命运裂痕的门,仿佛要将这满目疮痍的场景刻入心底最深处,然后缓缓地、带着难以言喻的沉重,迈开了脚步,一步步消失在走廊尽头愈发浓重的阴影里,只留下一片死寂。
休息室里,凌云的嘶吼和压抑的哭泣还在继续,只是声音越来越微弱,越来越沙哑,充满了无边的绝望,如同风中摇曳、即将熄灭的残烛。
他的心理防线,在这一刻,彻底、完全地崩塌了,如同遭遇了百年一遇的洪峰,决堤的洪水以摧枯拉朽之势席卷了一切理智和骄傲。那个曾经不可一世、光芒万丈的天选少宗,此刻在后台这个冰冷肮脏的角落里,哭得像个被整个世界遗弃的迷途孩童,蜷缩着,浑身不受控制地颤抖。他第一次尝到了失败的滋味,苦涩如胆汁,弥漫了整个口腔和灵魂;第一次明白了绝望的含义,冰冷如万丈寒潭,将他彻底淹没;也第一次,对自己那曾经深信不疑的身份产生了动摇,那疑问如同最毒的蛇,冰冷地噬咬着他的心脏。
他蜷缩着,身体冰冷,嘴唇干裂,只能发出低不可闻的、破碎的呢喃:“我真的是天选之子吗?我真的……比所有人都强吗?我……我真的错了吗?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这些如同诅咒般的问题,像无数条冰冷的毒蛇,紧紧缠绕着他的心脏,让他窒息,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绝望。
演武场那属于胜利者的喧嚣,依旧隐隐约约、顽强地穿透厚重的墙壁传来,欢呼声浪此起彼伏,其中夹杂着“石磊!石磊!”的名字被一遍遍高声颂扬,如同最恶毒、最刺耳的嘲讽,精准地穿透墙壁,直刺他的耳膜,让他痛不欲生,恨不得立刻刺穿双耳,隔绝这世间所有的声音。
夕阳最后的、血红色的余晖,透过休息室那扇高悬的小窗,斜斜地、无力地照进这片狼藉,在地上投下长长的、扭曲变形的影子,将凌云蜷缩在角落的孤寂身影拉得更加细长、更加渺小、更加无助。凌云蜷缩在阴影与残光交织的角落里,浑身止不住地颤抖,泪水早已流干,只剩下空洞无神、如同死水的眼神和无声的、撕心裂肺的呜咽,嘴唇干裂出血,面色惨白如纸。他那赖以生存的骄傲,如同地上那堆再也无法拼凑的青花瓷碎片,散落一地,沾满污秽,再也无法拼凑完整。这场惨痛的失败,像一道无形的、沉重的枷锁,将他牢牢地困在这方寸之地,也冷酷地预示着他未来的道路,将会布满荆棘,更加艰难,更加曲折,充满未知的风暴。
而那个此刻站在擂台上,沐浴着万众欢呼、接受着荣光的石磊,此刻还不知道,他这石破天惊的胜利,不仅打破了一个被精心编织的天才神话,也在另一个人的心中,在那片被碾碎的骄傲废墟之上,深深地、不可磨灭地埋下了一颗充满黑暗怨恨的种子。这颗种子,在未来的某一天,在仇恨的浇灌下,或许会悄然生根发芽,疯狂地汲取着绝望和怨毒的黑暗养分,最终长成一棵足以缠绕命运、摧毁一切的剧毒藤蔓。后台那撕心裂肺的哭泣声,终于渐渐微弱,直至平息。
只剩下一片死寂,如同坟墓般沉重。
以及空气中弥漫着的,浓得化不开的绝望和怨恨的气息,沉重得令人窒息,仿佛连时间都在这里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