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时庭那句“送你回去”如同冰冷的石子投入死水,在寂静的书房里激起涟漪,又迅速沉入更深的静默。堆积如山的请魂书散发着幽幽蓝光,映照着欧叶那张瞬间失去所有表情的小脸。
“回天界?”欧叶的声音轻飘飘的,带着点难以置信的荒谬感,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寂。她扯了扯嘴角,那弧度里满是讽刺,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眼底却是一片冰封的荒芜。
她猛地抬起头,那双总是跳跃着狡黠或炸毛火焰的杏眼,此刻直视着墨时庭血色幽深的眸子,里面翻涌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惨烈的坦诚。
“回去干嘛?”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尖锐,“天界那些人的嘴脸我又不是没见识过,更何况......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她胸腔剧烈起伏,积压了太久的真实如同开了闸的洪水,不管不顾地倾泻而出:
“墨时庭!我跟你说实话吧!我根本不是什么土生土长的天帝闺女!我的魂儿是穿过来的!”她几乎是吼出来的,小手用力拍在自己胸口,“砰”的一声闷响,在寂静的书房里格外清晰。
“我来自一个叫‘现代’的地方!那里没有神仙,没有法术,有飞机大炮,‘996福报’,还有……有把我当透明人的爹妈!”
提到“爹妈”两个字,她汹涌的愤怒像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了气,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强撑的倔强和无法掩饰的灰暗:
“他们……他们对我是不好,没给过多少好脸色,可能巴不得没生过我这个赔钱货。”她吸了吸鼻子,努力想把那点不争气的酸涩压下去,“但是!是他们把我从医院抱回去的!是我饿了冷了摔了,哪怕骂骂咧咧也得扔口饭、给块布、贴个狗皮膏药的人!”
她抬起眼,眼圈微微发红,里面没有泪,只有一种近乎固执的坚持,死死盯着墨时庭:
“养育之恩,哪怕是口冷饭,哪怕是顿毒打,那也是恩!是刻在我骨头里的债!我欧叶认的爹妈,就只有那对把我当麻烦、但终究没让我饿死街头的现代人!不是什么高高在上、连我是死是活都不知道的天帝天后!”
她一口气吼完,胸膛剧烈起伏,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书房里只剩下她粗重的喘息声,还有烛火跳动时发出的细微“噼啪”声。堆积如山的请魂书似乎都在这份沉重的坦白前,显得轻飘了几分。
墨时庭坐在宽大的书案后,身体纹丝未动,依旧是那副支撑着额角的姿势。但他捻着判官笔的指尖,不知何时已死死扣进了乌沉笔杆的暗纹里,用力到指节泛出青白。他那双能将九幽都冻结的血色眼眸,此刻却像是投入了滚烫的烙铁,深处翻涌着极其细微、却足以撕裂冰层的涟漪。
眼前这个炸毛的小实习生,灰扑扑的“丁级工装”沾着破庙的尘土,小脸上还残留着惊恐和质问的痕迹,此刻却像只被逼到绝境、伤痕累累却依旧亮着獠牙炸着毛的小兽,嘶吼着内心最脆弱也最坚硬的真相——关于来历,关于抛弃,关于那点微不足道却被她死死攥在手心、视为仅存羁绊的“养育之恩”。
那份在现代世界被漠视、被当作负担的“恩情”,在她口中,竟成了支撑她灵魂、定义她“父母”的唯一凭证。
墨时庭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胸腔里那颗早已沉寂万载、与冥府死寂同调的“心脏”位置,传来一丝陌生的、尖锐的、如同被忘川水底最锋利的冰棱猝然刺入的闷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