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竹在距离血梅树三步之遥处盘膝坐下,将那柄陈旧的九环锡杖横置于膝前。洗得发白的灰布僧袍铺展在冰冷的泥地上,沾了尘土,他却浑不在意。他缓缓闭上双目,唇瓣轻启。
起初,只是极低沉的、含混的梵音,如同寺中古钟的嗡鸣余韵,低沉地在死寂的梅园中漾开。
那声音并不宏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仿佛能渗入地底,直达幽冥。每一个音节都沉甸甸的,如同浸透了山泉的石子,一颗颗落入那被怨气浸透百年的土壤。
嗡……嘛……呢……呗……咪……吽……
六字大明咒。
起初尚是低吟,随着咒音流转,渐渐清晰、洪亮。那声音不再仅仅是声音,它仿佛化作了实质的、金色的光纹,从延竹微阖的唇齿间流淌而出,一圈圈扩散开来。柔和,却带着不容亵渎的庄严。
那光芒如同初春温煦的朝阳,无声地拂过盘踞在树根下的血煞之气。妖异的红光如同积雪遇阳,发出细微的、仿佛怨魂不甘消散的“滋滋”轻响,丝丝缕缕地褪去、消散。
一直缠绕在红梅周身、浓得化不开的刺骨怨气,肉眼可见地开始波动、逸散。她那张枯槁如同老树皮的脸上,狰狞的怨毒之色一点点被那温和的金光抚平、剥离。
灰败的皮肤仿佛被无形的清泉洗涤,褪去了腐朽的死气,透出少女应有的、带着淡淡光泽的苍白。深陷的脸颊竟也重新饱满起来,恢复了柔和的线条。
最惊人的是她的眼睛。那双燃烧着幽幽鬼火、饱含怨毒与悲伤的美丽眼瞳,此刻如同被洗去尘埃的黑曜石,怨气散尽,只剩下纯粹的、不谙世事的空灵与好奇,亮晶晶的,映着金色的咒光。
那只在她耳廓上甩尾巴的黑蜈蚣,在金光触及的瞬间,如同被火燎到,“吱”地一声轻响,化作一缕黑烟消散无踪。
随着延竹的诵经声愈发宏大庄严,那株吸食了百年怨气的血梅树,枝头妖异浓稠如血的花瓣如同失去了支撑,无声地片片凋零,纷纷扬扬,落在泥地上,迅速化为灰烬。粗壮虬结的树根上那些诡异流转的暗红光芒如同退潮般消失,露出底下枯槁、泛着腐朽气息的树皮本色。
当最后一片血色花瓣化为飞灰,当树根最后一缕血光彻底湮灭——
盘坐的延竹蓦然睁眼,深邃的眼眸中精光一闪,手中锡杖在地面猛地一顿!
嗡!
一声浑厚如龙吟的禅音震荡开来!杖首九环齐鸣,清脆悠扬,涤荡寰宇!
一道金色“卍”字佛印自锡杖顿地处骤然亮起,旋转着、无声无息地没入那株血梅树根之下!
咔嚓!
一声仿佛无形枷锁碎裂的轻响在地下深处传来。
束缚了祈红梅魂魄百年、简陋却恶毒的困魂阵,应声而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