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暑假实习(2 / 2)

李大姐先是一愣,随即笑出声来,眼角挤出两道慈祥的细纹:“小丫头,你这话要是让老郑听见,他一准儿说——‘印在脑子里?不,得融进血液里,变成自己的本能!’”

她一边说,一边从抽屉里摸出一把黄铜钥匙,“叮”地一声撂在桌上:“既然你要下这番功夫,就帮大姐干件苦差。最里面那排铁柜,1952到55年的‘甲类’卷宗,部里下周迎外审,得逐页编号。钥匙给你,晚上十点前锁门,别让老鼠啃了纸。”

詹春兰双手接过钥匙,冰凉的金属沉在掌心,像握住一份沉甸甸的责任。她抬眼,正对上李大姐目光里一闪而过的试炼——仿佛在说:小姑娘,你真要把这里的东西都吃透,就得先学会在黑暗里找路。

傍晚六点,档案室的人走空了,只剩天花板的吊扇吱呀作响。昏黄的光线打在一排排牛皮纸袋上,像为旧时代蒙上一层薄薄的金箔。她蹲到最里侧,拖出第一只木箱,掀开盖子,一股陈年的樟脑味混着油墨气息扑面而来,呛得她眯起了眼。

最上面是一份1953年的《苏南电站设备进口合同》,扉页里夹着一张泛蓝的便签,钢笔字已褪成淡褐色:

“春潮,若苏方坚持要我们以猪鬃抵偿涡轮叶片,请替我回一句:猪鬃可以给你们做刷子,但刷不净我们发电机的灰尘。——老魏1953.11.7”

詹春兰“噗嗤”笑出声,又赶忙捂住嘴,像是怕惊动了三十六年前那位名叫老魏的灵魂。她把便条原样夹回,指尖却止不住地微颤:原来那些看似铁板的谈判桌上,也藏着这样鲜活的玩笑与叹息。

再往下翻,一份1954年的《捷克机床技术转让附件》吸引了她的注意。条款3.2.1用极细的打字机字体写着:

“捷方承诺在合同生效后18个月内,为中方培训12名数控操作员,每名学员实操不少于720小时;若捷方教师缺课1小时,须免费顺延3小时,且中方有权在最终验收款中按小时费率的1.5倍扣款。”

詹春兰轻轻吸了一口气——这简直是把“学习”写成了“对赌”。她摸出随身的小本子,将这条逐字抄录,又在页边画下一道粗重的星号。她想起课堂上老师随口提及的“技术换市场”,此刻才真切地看清:市场,从来不是拱手相让的,而是一小时、一小时,从条款里“争”回来的。

夜渐深,风从窗缝钻进来,掀动纸页哗啦作响,像无数人在耳边低语。她揉了揉酸胀的眼,忽然听见“咔哒”一声——门被推开一条缝,走廊的灯光斜斜切进来,照亮一双半旧的皮鞋。

“谁?”她猛地起身,膝盖不慎撞在铁柜上,疼得眼泪几乎涌出。

那双皮鞋走近,来的却是李大姐,手里拎着一只铝饭盒:“怕你饿坏了,给你送点吃的。”她扫了一眼地上摊开的卷宗,眉头微挑,“还真让你找到门道了?”

詹春兰讪讪一笑,接过饭盒,热气扑面——两个高粱面窝头,一撮雪里蕻,还有一个煮鸡蛋。她饿得前胸贴后背,却先举起那份捷克合同:“李大姐,您看这条,培训小时数写得比机器精度还严,部里后来……真扣过款吗?”

李大姐蹲下身,指尖轻点纸页,声音低了下来:“扣过。1956年验收,捷方教师病假17小时,中方愣是按1.5倍扣了25.5小时的钱——合计1.2万美元。那年头,1.2万在北京多值钱!捷方代表脸都绿了,可合同白纸黑字,他得认。”

詹春兰听得入神,窝头攥在手里忘了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