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一个娇嗲而带着明显急切和不满的女声,如同投入死水中的巨石,清晰地、毫无遮挡地穿透了急诊室走廊的寂静,每一个字,每一个上扬的尾音,都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秀秀的耳膜,直刺心底:
“生哥!你怎么搞的嘛,这么久才接人家电话?急死我了!刚才…刚才你老婆没发现什么不对劲吧?你突然那么着急,脸色都变了,抓起衣服就跑掉,真是吓我一跳呢…你明明说好了今晚要陪我的,人家房间都开好了,香薰都点上了…你什么时候再过来嘛?我等你哦…快点啦…”
那声音娇柔、甜腻,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撒娇意味和一种超越寻常关系的亲昵。
是阿雅。那个曾经在“乡味”烧烤店里打工,看着王雨生时眼神就总是带着钩子、不对劲的服务员阿雅。那个被她秀秀敏锐地察觉、明确警告过、最后寻了个由头辞退了的阿雅。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成了坚硬的冰块。
秀秀感觉全身的血液“轰”的一下全部冲上了头顶,让她一阵眩晕,又在下一秒,仿佛被兜头浇下的液氮瞬间冻结,四肢百骸一片冰冷刺骨。她抱着孩子的胳膊下意识地猛地收紧,孩子被勒得不舒服,发出更大的哼唧声,她才像是骤然从噩梦中惊醒,猛地松开了力道,心脏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她抬起眼,死死地看着王雨生,看着他那张在荧光灯下瞬间惨白如纸、写满了无处遁形的惊慌、恐惧和深深羞愧的脸。走廊冰冷的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深刻的、扭曲的阴影,让他看起来前所未有的陌生和……丑陋。
远处,赵斌倒吸了一口冷气,眼睛瞪得溜圆,下意识地用手肘碰了碰身边的李哲,脸上满是震惊和不知所措。
李哲依旧站在原地,面色沉静得如同深潭之水,只有微微眯起的眼睛和骤然紧绷、线条冷硬的下颌线,隐隐泄露了他此刻内心绝非平静的一丝情绪。他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深沉的目光越过王雨生,落在了秀秀那单薄、正在剧烈颤抖却又被她用尽全身力气强行挺直的脊背上,那目光里,似乎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电话那头,阿雅还在不知死活地娇声催促,带着几分不满的嘟囔:“生哥?喂?你听到没有嘛?怎么不说话呀?信号不好吗?我等你哦,快点来嘛…”
王雨生像是被一条毒蛇猛地咬住了手腕,浑身一个激灵,手指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力度,猛地按下了红色的挂断键!世界,骤然间陷入了一片死寂,只剩下那挂断后残留的、嗡嗡作响的耳鸣,以及秀秀逐渐变得粗重、却努力压抑着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呼吸声。
她看着眼前这个曾经和她一起经历了“换亲”的屈辱、共同在异乡流水线上挥汗如雨、一起在“乡味”的烟火气中拼搏奋斗、孕育了共同血脉的男人,这个她曾经以为可以依靠终身的丈夫,感觉到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感和……一种生理性的、翻江倒海的恶心。
良久,久到仿佛过了一个世纪。秀秀极轻极轻地、从喉咙深处溢出一声笑,那笑声短促而干涩,里面没有半分温度,只有无尽的苍凉、绝望和一种心如死灰的冰冷。
“王雨生,”她的声音异乎寻常地平静,平静得像暴风雨来临前死寂的海面,却蕴含着摧毁一切的力量,“这就是你……需要关掉手机、连家都不要了的,‘重要应酬’?”
她不再看他,仿佛多看一眼都会玷污了自己的眼睛。她缓缓地、艰难地转过身,将脸轻轻地、带着无限眷恋与依靠地,贴在自己儿子那依旧有些滚烫的额头上,紧紧地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如同折翼的蝴蝶,剧烈地颤抖着。走廊尽头,那扇紧闭的、象征着生死未卜的急诊室抢救灯,还顽强地亮着刺目的红光,里面的母亲,尚未脱离危险。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的暴雨,似乎在这一刻下得更大了,密集的雨点疯狂地敲打着医院走廊的玻璃窗,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像是要为这幕人间悲剧,奏响一支混乱而绝望的伴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