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浙江玩具厂的日子,像流水线上的玩具零件一样,单调而重复地滑过。秀秀把自己活成了一台高速运转的机器。上班,加班,吃饭,睡觉,周而复始。她刻意屏蔽掉外界所有的干扰,包括那些不怀好意的殷勤,也包括王雨生那沉默而持续的注视。
她对所有人都冷淡,对王雨生尤甚。并非她觉得王雨生这人不好。相反,半年相处下来,她甚至觉得他过于“好”了——老实、肯干、沉默、甚至有些逆来顺受。厂里有人欺负他木讷,让他多干活,他也从不吭声。发了工资,除了留下最基本的生活费,他会把大部分钱都寄回那个同样贫困的家。这种“好”,让秀秀在厌烦那层“换亲”关系的同时,又偶尔会生出一丝莫名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怜悯。
正是这层强行捆绑的关系,像一根鱼刺卡在喉咙里,让她对王雨生所有的“好”都感到别扭和抗拒。她讨厌这种被安排、被定义的感觉,仿佛她和田强强的未来,都必须和王雨生兄妹绑定在一起,没有其他可能。
这半年,她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她没有往家里寄一分钱。
果然,田强强的电话很快就像追魂铃一样响起来,口气从最初的不耐烦到后来的气急败坏:“姐!钱呢!这个月怎么没打钱?我都没钱上网了!” 秀秀娘的电话也随之而来,语气里充满了焦虑和不解:“秀秀啊,咋没寄钱回来?家里快揭不开锅了!强强还要交资料费呢……”
秀秀接起电话,听着话筒那边理直气壮的索取,心冷得像一块冰。她第一次没有妥协,而是用一种异常平静的语气,编辑了一条长长的短信,发给了母亲。短信里,她清晰地罗列了未来两年的规划: 【妈:我这两年挣的钱,要攒起来装修家里的房子,还要给我自己准备嫁妆。田家不能让人家姑娘嫁过来看笑话。强强已经不小了,生活费让他自己挣,哪怕去镇上打零工。你自己每个月也有收入,省着点花,够你一个人吃饭了。以后除了必要的大事,我不会再额外寄钱。】
这条短信像一块石头投入死水,短暂激起了波澜。田强强暴跳如雷,打电话来骂她“自私”、“没良心”。秀秀娘也哭哭啼啼,说她“翅膀硬了”、“不管弟弟死活”。秀秀一律冷处理,不接电话,或者接通了只重复那句话:“我说过了,钱有别的用处。”
她以为自己足够强硬了,却没想到母亲还有后手。
一天下班后,王雨生罕见地主动来找她,脸上带着些不安和犹豫,搓着手,吭哧了半天才说:“秀秀……今天……婶子给我打电话了。”
秀秀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说……她生病了,浑身疼,没钱买药……给你打电话你没接……”王雨生低着头,不敢看秀秀瞬间冷下来的脸色,“她说的挺可怜的……我……我就去邮局,给她汇了一千块钱过去……我……”
“你傻啊!你笨啊!”没等他说完,秀秀就气得脱口而出,声音因为愤怒而拔高,“她骗你的!她就是想找你要钱!她怎么不给我打?她就是知道我不会给,才去找你的!你钱多是不是?你那点工资够你这么糟蹋吗?”
王雨生被骂得缩了缩脖子,脸涨得通红,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小声辩解道:“我……我就是怕万一是真的……婶子她……这个月我们组加班多,工资高,我……我还剩点的……”
看着他那副老实巴交、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的样子,秀秀一肚子的火气突然就泄了,只剩下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她还能说什么呢?跟他解释她母亲的算计和偏心?他未必不懂,只是他天性如此,学不会拒绝,尤其是对“长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