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你,骗不了我。”
他站直身体,声音恢復了冰冷。
“你以为,你和那些世家暗中的勾结,孤不知道吗”
“你以为,你借著佛门的手,敛了多少不义之財,孤不知道吗”
“你以为,你暗中扶持李泰,打压孤,是想让他当皇帝吗”
李承乾冷笑一声。
“不,你不是。你只是想让我们兄弟相爭,斗得两败俱伤。然后,你再扶持一个最弱小,最听话的傀儡,比如……晋王李治,上台。”
“这样,你长孙无忌,就可以效仿霍光,做这大唐的……摄政王了!”
“孤说的,对吗!”
最后一句,李承乾几乎是吼出来的。
而长孙无忌,在听到这番话的瞬间,整个人如遭雷击。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素来深沉的眸子里,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无边的恐惧。
他……他怎么会知道!
这些,都是他藏在內心最深处,连做梦都不敢说出来的秘密!
他怎么会知道得一清二楚!
看著长孙无忌那惊骇欲绝的表情,李承乾知道,他猜对了。
他的心中,没有半分快意。
只有一片冰冷的,被至亲之人背叛后的,荒芜。
“舅舅,”他的声音,变得无比疲惫,“孤,给过你机会。”
“可你,没有珍惜。”
他转过身,不再看他。
“来人。”
两名不良人,无声地出现在殿中。
“赐……赵国公,自尽。”
李承乾顿了顿,补充了一句。
“留他一个全尸。就当是……孤,看在母后的面上,给他的,最后一点体面。”
说完,他迈开脚步,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这座冰冷的,充满了权欲和背叛的太极殿。
只留下长孙无忌,一个人,瘫跪在空旷的大殿中央,面如死灰,眼神空洞。
良久。
一声悽厉的,充满了悔恨和不甘的惨笑,从他喉咙里发出,迴荡在太极殿的横樑之上,久久不散。
“呵呵……哈哈哈哈……好外甥……我的好外甥啊!”
当长孙无忌在玄武门內,用一杯毒酒,了结了自己那充满了权谋与算计的一生时。
这个消息,也以最快的速度,传到了后宫深处,那座同样冰冷的立政殿。
长孙皇后已经醒了。
她没有哭,也没有闹。
她只是静静地,端坐在凤座之上,那张曾经风华绝代的脸上,此刻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哀伤。
她听著宫女用颤抖的声音,匯报著外面发生的一切。
太子监国。
查抄佛寺。
废除九品中正,开科举。
清洗门阀世家。
还有……赐死她的亲哥哥,长孙无忌。
她每听一件,脸色就白一分。
到最后,她那张脸上,已经看不到一丝血色,宛如一尊精美的,却没有生命的玉雕。
她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她的丈夫,那个她爱了一生,也敬了一生的男人,已经成了一个被架空的傀儡,一个活著的耻辱。
她的哥哥,那个她一直以为是家族依靠的顶樑柱,已经成了一杯黄土,一个罪有应得的权臣。
而她的儿子,那个她曾经寄予了所有希望的长子,则变成了一个她完全不认识的,冷酷无情的魔鬼。
这个家,散了。
彻彻底底地,散了。
就在她心如死灰,万念俱灰之时。
殿外,传来了一阵沉稳的脚步声。
宫女和太监们,如同见了鬼一般,纷纷跪伏在地,將头埋得低低的,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长孙皇后缓缓地抬起头。
她看到了。
她的儿子,李承乾,正一步一步地,朝著她走来。
他依旧穿著那身玄色的劲装,身上还带著淡淡的血腥气。
他的脸上,依旧是那副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表情。
他走到她的面前,停下。
“母后。”
他微微躬身,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长孙皇后静静地看著他。
她看著这个自己一手带大,如今却变得如此陌生的儿子。
她的心中,已经没有了愤怒,没有了悲伤。
只剩下一种无边无际的,空洞的疲惫。
“承乾。”
她开口了,声音轻得像一阵风,隨时都会散去。
“你都……做完了”
“是。”李承乾平静地回答。
“我哥哥……是你杀的”
“是他自己,选择了死路。”李承乾的回答,依旧是那样的冷酷,那样的不带一丝温度。
长孙皇后闻言,悽然一笑。
是啊。
是他们,一步一步,把这个曾经温良恭俭让的儿子,逼成了今天的魔鬼。
是她的丈夫,用无情的猜忌和打压,磨灭了他心中最后一丝父子之情。
是她的哥哥,用自私的权谋和算计,斩断了他心中最后一丝亲情的羈绊。
而她自己呢
她这个做母亲的,又做了什么
她只是在无力地劝说,在徒劳地哀求,在虚偽的亲情和残酷的现实之间,摇摆不定。
她从来没有真正地,站在这孩子的一边,为他遮挡过一丝一毫的风雨。
她,也有罪。
想到这里,长孙皇后的眼中,流下了两行清泪。
那泪水,冰冷而苦涩。
她看著眼前的李承乾,看著他那张英俊却冷酷的脸,看著他那双再也看不到一丝光亮的眼睛。
她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揪著,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缓缓地,向他伸出了手。
那只手,曾经无数次地,抚摸过他的脸颊,为他擦去嘴角的奶渍,为他整理凌乱的衣领。
而现在,这只手,却在微微地颤抖。
李承乾沉默了片刻。
最终,他还是微微俯下身,让母亲那只冰冷的手,抚上了自己的脸颊。
那触感,粗糙,而又冰凉。
像一块即將碎裂的玉。
“承乾……”
长孙皇后的声音,轻得像梦囈。
“你……后悔吗”
李承乾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后悔吗
他看著母亲那双充满了哀伤和疲惫的眼睛。
他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生病发烧,是母亲抱著他,彻夜不眠。
他想起了,自己刚被立为太子时,是母亲拉著他的手,一遍遍地教导他,要仁爱,要宽厚。
他想起了,在益州那段最黑暗,最绝望的日子里,是母亲偷偷派人送来的书信和衣物,给了他唯一的一丝温暖。
那些温暖,是真的。
那些爱,也是真的。
可是,那又如何
在这吃人的皇宫里,在这冷酷的权力斗爭中,温暖和爱,是最没用的东西。
它们只会成为你的软肋,成为敌人攻击你的武器。
只有变得比所有人都更冷酷,更无情,才能活下去。
才能……贏。
李承乾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將心中那最后一丝,也是最致命的软弱,彻底压了下去。
再睁开时,他的眼中,只剩下如铁的坚定。
“不悔。”
他轻轻地,吐出了两个字。
听到这两个字,长孙皇后那只抚在他脸上的手,无力地,滑落了下去。
她眼中的最后一丝光亮,也彻底熄灭了。
她看著眼前的儿子,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她知道,她,已经彻底地,失去了这个儿子。
她缓缓地,收回了目光,看向了殿外那片阴沉的天空。
“陛下……臣妾……累了……”
她喃喃自语,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轻。
凤冠上华丽的流苏,轻轻地,敲打在她那张再也不会有任何表情的脸上。
李承乾静静地站在原地。
他看著母亲心被狠狠地刺穿了。
疼。
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以为,自己早已捨弃了一切,早已变得心如铁石。
可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
原来,他还是会疼。
原来,在这座冰冷的宫殿里,他,终究还是失去了,那唯一的一点,属於人的温度。
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一滴滚烫的泪,从他那冷酷的眼角,悄然滑落。
很快,便消散在了这冰冷的,充满了死亡气息的空气里。
再睁开眼时,他的眼中,只剩下无边的,孤寂的,属於帝王的,永夜。
玄武门外还有属於李世民的最后一支军队。
苏定方率领的大唐长安守军。
玄武门上,李承乾看著这支雄壮的长安守卫军,他不想与这些大唐守卫军廝杀,他想劝降。
如今长安城大局已定,长安城外,秦怀玉等人已经率领百万大军,兵临城下。
苏定方率领的长安守卫军,已经没有理由继续反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