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堤坝,明显是垮塌后修补过的。水泥裂开,里头锈色的钢筋龇出来,像骨头断了戳破皮肉。
引起陈青注意的,是这处水泥堤坝和旁边沙土堤坝的连接方式。水泥面上,硬是覆盖了厚厚一层土,差不多十厘米。乍一看,还以为整段都是土堤。
水泥坝上铺土?晴天白日的,人在上面走,怎么会滑倒?
他越看越觉得蹊跷。可柳艾津亲口说的,就是踩滑了。
他不是水利专家,看不透里头的门道。
正蹲在那儿琢磨,身后传来个粗嗓门。
“前头……是陈副镇长不?”
陈青站起身,回头一看。是张村的张志德,老熟人了。
“老张!”陈青招呼着,从兜里掏出烟递过去一根。
他在杨集镇那三个月,多半时间泡在田间地头,跟这些老农户混得比镇政府某些人还熟。
“听说你高升了,咋又转回来了?”张志德说话实在,接过烟别在耳后。
“城里太闷了,出来透透气。”陈青笑了笑,自己也点上一根,“还是这儿自在。”
“那是!城里哪有咱这儿的‘味儿’正!”张志德嘿嘿一笑。他说的“味儿”,就是指田间地头那股子农家肥的气味。
两人扯了几句闲篇,陈青把话头引到堤坝上。他用脚蹬了蹬那层浮土。
“刚才差点在这儿栽河里。这坝子垮了,也没见人来修?”
“修过啦!”张志德朝那层土努努嘴,“这土就是新铺上去压实的。”
“铺层土算哪门子修法?”陈青是真不解。
“谁晓得他们!”张志德啐了一口,“拿公家的钱,尽干这糊弄鬼的事!好端端的水泥坝,非在上头盖层土。”
陈青没接话。他心里转的是另一个念头:为什么要在水泥坝上铺土?
为了好看?没必要,也维持不住。
唯一的解释,就是想遮住底下水泥坝本身的问题。
柳艾津落水或许真是意外。但有人怕她借着落水的事,深究这堤坝的质量,所以赶紧来“修补”,想把事情盖住。
“老张,这活儿谁干的?啥时候来的?”他问,语气尽量平常。
“没多少天,就半个月前吧。”张志德回想了一下,“陈大铭那公司来的,叫啥……大铭建筑。”
陈大铭!
陈青心里咯噔一下。这人搞清运还行,哪来的河道施工资质?修河堤?这里头绝对有事。
虽然没拿到实锤,但线头已经揪住了。
如果柳艾津落水不是意外,那背后的人,心思得有多深?
就算真是意外,吴徒抓的那混混,又为什么非要扯出这事来立功?
疑团一个接一个。
他不再耽搁,和张志德分开后,立刻给石易县综合办主任张池打了个电话。
“张主任,忙不?帮个忙。”他语气轻松,“市里要写今年金河堤坝维修的成绩汇报,我对县里水利口不熟。麻烦你帮忙整理份详细资料,越细越好。”
张池接到他电话,声音都热络了几分。这可是他当初“投资”过的人,如今已是市长秘书。
“陈科放心!明天之内,保准发你邮箱!”张池满口答应,还约他周末吃饭。
陈青笑着应下,挂了电话。
电瓶车调头往回开。河风刮在脸上,有点冷。
线索是摸到了,但水好像更深了。
拿到了张池发来的资料,陈青果然在其中发现了大铭建筑的施工项目,项目是“堤坝道路修补”充分地避开了资质问题。
但全年大铭建筑就只有这么一个项目。
工期十五天,费用预算都在合理范围,完全没有虚报价格,弄虚作假。
之前的堤坝施工是市里的项目,所以石易县并没有记录。
在柳艾津从省里回来的当天,陈青就把资料和自己的调查及预测结果进行了汇报。
柳艾津看着资料想了半天,这件事恐怕不能交给省纪委来调查。
顶多算一个没有招投标的小项目。
“谋杀!”柳艾津放下资料就说了两个字,打电话报案。
她冰冷的话语当中已经包含了一种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