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头垂得极低,牙齿不住地打着寒颤,连抬头看一眼粮栈内景象的勇气都没有,满心的恐惧在胸腔中肆意翻涌………
过了不多时,粮栈之中十多个汉子已换上黑色劲衣,趁着浓重的夜幕,脚步轻快地悄然摸进了沈家药铺。
他们身后还跟着一架盖着厚布的马车,车轮碾过积雪时,留下两道格外深的辙印,显然车上装载着不轻的货物…………
丑时五刻,沈家药铺呼地燃起熊熊大火,冲天的火光撕裂夜幕,映得半边天空一片通红,木料燃烧的噼啪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谁也不曾知晓,这已然被搬空的药铺内,五十多具尸首正随着火焰一同蜷缩、碳化,最终尽数化为灰烬,连半点能够辨认的痕迹都未留下。
直至寅时,远处才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与清脆的铜铃声,城内的潜火兵扛着水桶、云梯匆匆奔来,巡城兵卒也提着长刀紧随其后。
可等他们赶到药铺前,大火已将近燃尽,只有房梁还在噼啪作响,火星顺着夜风飘得老远。焦黑的废墟里,连半缕完整的木料都难以寻觅。众人只能匆匆架起水龙,将残存的余火彻底浇灭…………
……………………
寅时三刻,西市内的赵氏新粮行后宅里,林元正伫立在窗棂前,对着清冷的空气深深呼出一口气,白雾在冷空气中瞬间散开,然而他眉间的褶皱却依旧未曾舒展。
方才从粮栈回来报信的人,虽已将伏击以及清理痕迹的事情详细禀明,可在其中却牵扯出诸多过往隐秘,再加上沧州城内李家、沈家、张家这三大粮商在其中的龌龊勾当,让他意识到,后续的麻烦恐怕远未结束。
“家主,如今那李家家主已然伏诛,不如我们顺势将其产业一并收缴!”
林安攥紧了拳头,语气中带着几分急切,紧接着又说道,“况且沈家、张家当年也参与了谋害赵家之事,如今正好趁此机会,一并铲除,也好永绝后患!”
“这三家竟敢谋害我阿耶,还有外祖一家!”林元正猛地攥紧袖中的手,指节泛白,声音里皆是压抑不住的寒意,“以往不知内情,只能任由他们在沧州城作威作福,如今真相既已浮出水面,我绝不可能再让他们苟活于世。”
“刘师,你可有何谋划?”林元正强压下心头的怒火,目光转向一旁始终沉默的刘长宏,语气中也多了几分缓和,他深知,眼下绝非冲动之时,还需仰仗刘长宏的周全考量。
“家主,我有两策。”刘长宏向前迈出一步,声音沉稳而平静,目光稳稳地落在林元正身上,缓缓说道,“一策求稳,步步为营,亦能以绝后患,一策求快,趁势出击以定大局,而至于如何抉择,还需家主定夺。”
林元正眼神一凝,身体微微前倾,追问道:“何为求快?还请刘师明示。”
刘长宏眼底掠过一丝冷意,声音压得更低:“求快,便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当年他们为了银钱,以致赵家灭门之祸。今日我们便趁夜人手齐出,分三路直扑李、沈、张三家府邸,斩草除根,不留活口。”
“同时,迅速清点三家粮库、财物,尽数劫掠而归,待天明事发,官府定会以盗匪劫杀立案。届时,我们再用劫掠所得的银钱,以低价收购无主产业之名,向官府买下他们的田产、商铺。如此一来,既能报血海深仇,又能将三家产业尽数纳入囊中,不过一两日便能了断此事。”
林元正听完,心中大惊,身子猛地一僵,手指微微发颤:“屠……屠戮满门?”
他喉结滚动,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艰涩,眼前不由自主地闪过阿耶与外祖一家惨死,赵家被化为灰烬的惨烈画面,那血腥的场景仿偌便在眼前,可随即,又浮现出孩童啼哭、妇孺惊恐的画面,那是与仇恨无关的鲜活性命。
他紧紧攥着拳头,指节泛白,眉头拧得更紧,内心陷入了极度的挣扎,这般做法,与当年残害我亲族的恶人,又有何区别?屠龙少年终成恶龙?
可话虽如此,心底那汹涌的恨意却又在不断翻涌,若不斩草除根,日后三家残余势力一旦反扑,怕是又要生出无穷祸端。
一时间,复仇的快意与对杀戮的犹豫在他胸中激烈撕扯,让他半晌说不出后续的话,只是呆呆地盯着桌上跳动的烛火,神色复杂难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