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的夜晚，城市卸下了白日里行色匆匆的严肃面具，换上了另一副热闹而松弛的面孔。老城区的夜市，更是这座城市烟火气最为鼎盛的地方之一。尚未走近，那鼎沸的人声、混杂着各种食物香气的暖风，便如同无形的浪潮，一阵阵扑面而来。
苏念拉着陆时砚的手，几乎是雀跃着汇入这片光的海洋、声的暖流。夜市入口处悬挂着一排排老式的仿古灯笼，洒下暖黄而朦胧的光晕，将这方天地笼罩在一片温馨而怀旧的氛围里。灯光下，是摩肩接踵的人群，是摊主们热情的吆喝，是食物在铁板上滋滋作响的欢快声音，是空气中弥漫的、勾人馋虫的烧烤香、糖炒栗子香、油炸点心香……各种气味交织融合，形成一种独属于夜市的、活色生香的复合味道。
“陆老师！你快看那边！”苏念兴奋地指着不远处一个排着长队的小摊，眼睛在灯光下亮晶晶的，像盛满了揉碎的星辰，“就是那家！‘老王记烤冷面’，我和薇姐上次来，足足排了半个多小时才吃到！味道绝了，今天一定要让你也尝尝！”
被她紧紧拽着的陆时砚，穿着简单的黑色休闲衬衫和深色长裤，褪去了站在讲台后的那份学术严谨与距离感，却依旧身姿挺拔，气质清隽。他置身于这片喧腾的市井烟火中，仿佛一颗沉静的深海珍珠落入了斑斓的贝壳滩，自带一种稳定磁场，与周围的喧嚣形成了一种奇异的、却又无比和谐的画面。
他的脚步被她带着，不自觉地放慢，以适应她雀跃的节奏。低头看着身边这个因为一点小吃就开心得像个小孩子般的姑娘，她脸上那毫无掩饰的、纯粹的快乐，像阳光一样具有感染力，让他素来沉静如古井的眼眸里，也不由自主地漾开了藏也藏不住的温柔笑意。
“好，不急，我们慢慢逛。”他的声音低沉，在嘈杂的背景音里，却清晰地传入她耳中，带着全然的纵容，“今晚时间还长，你想吃什么，想玩什么，我们都去，都给你买。”
他似乎早有准备。说话间，一只手依旧被她紧紧牵着，另一只手则从容地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了一副小巧的、折叠得整整齐齐的降噪耳机。那耳机通体黑色，质感极佳，与他整体的简约风格很搭。他熟练地展开，轻轻递到苏念面前。
“这里人多，声音杂乱，”他解释道，语气温和，“知道你怕持续不断的噪音，戴上这个会舒服一些。”他记得她曾经提过，在过于嘈杂的环境里待久了会有些心烦气躁。
苏念看着他掌心中那副显然价值不菲、且明显是特意为她准备的耳机，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酸酸软软的，随即又被一股巨大的暖流包裹。她比谁都清楚，陆时砚本性喜静，书房是他最能放松的堡垒。能让他主动踏足并耐心停留在这片堪称“声音轰炸区”的夜市，本身就已经是一种极大的迁就。而他，竟然还细心地记着她怕吵的小习惯，并提前做好了准备。
这份沉默的、浸润在细节里的体贴，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让她心动。
她没有立刻去接那副耳机，反而伸出手，将他的手连同耳机一起，轻轻推回他的口袋。她仰起脸，对他绽开一个灿烂又带着点狡黠的笑容，声音清脆：“不用啦！偶尔热闹一下才有意思嘛！而且，”她顿了顿，手指在他掌心轻轻挠了挠，像是在撒娇，“我要你陪我一起感受这热闹！一个人戴耳机多没意思！”
她希望他能真正地、放松地融入进来，哪怕只是片刻，体验她所喜欢的这份人间热闹。
陆时砚看着她眼中闪烁的坚持和期待，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顺从地将耳机收回。他反手将她的手更紧地握在掌心，微微颔首：“好，听你的。”
两人随着人流，慢慢挪到了那家着名的烤冷面摊前。队伍果然如她所说，蜿蜒曲折。苏念也不着急，踮着脚尖，兴致勃勃地观看着摊主熟练的操作。只见老板手持铁铲，在滚烫的铁板上将冷面片煎得微微焦黄，打上鸡蛋，用铲子快速划散，让蛋液均匀包裹住面片，再刷上秘制的酱料，撒上洋葱、香菜等配料，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令人愉悦的节奏感。
“陆老师你看你看！”苏念看得入迷，忍不住叽叽喳喳地跟他分享，像只快乐的小麻雀，“要加双蛋！这样才够香够嫩！酱料一定要多放糖醋的，酸酸甜甜的最好吃！最后还要撒上炒香的白芝麻，哎呀对了！”她突然想起什么，赶紧朝着老板的方向补充喊道，“老板老板！我不要香菜！千万别放香菜！”
陆时砚站在她身后半步的位置，以一种保护性的姿态，自然而然地用自己宽阔的肩背和手臂，为她隔开了身后偶尔拥挤推搡的人流。他安静地听着她雀跃的点单，在她话音刚落时，便低沉而清晰地朝着忙碌的老板重复了一遍：“一份烤冷面，加双蛋，多糖醋酱，不要香菜，谢谢。”他甚至补充上了苏念因为兴奋而漏掉的细节：“麻烦辣酱少放，或者不放。”
老板是个中年大叔，闻言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尤其是看到陆时砚那虽然温和却难掩出众的气质，以及他对身边女孩那种不动声色的呵护，脸上露出了了然又善意的笑容，一边手上动作不停，一边洪亮地打趣道：“好嘞！小伙子对你女朋友可真上心啊！要求记得比她自己还清楚！”
这话让苏念的脸颊瞬间泛起了红晕，像熟透的桃子。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偷偷侧过身，用空着的那只手，轻轻捏了捏陆时砚的手指，带着点羞涩的嗔怪。陆时砚感受到她的小动作，回握住她的手，指尖收紧，带着温热而坚定的力道，仿佛在无声地回应：“这很正常，小事而已。”
不一会儿，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烤冷面到手了。苏念小心地捧着一次性纸盒，刚用竹签叉起一块准备享用，目光又被不远处一个亮着暖灯、围着一圈小朋友的糖画摊子吸引了过去。
“哇！糖画！”她眼睛一亮，也顾不上吃冷面了，拉着陆时砚又往那边凑。
摊主是位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的老师傅。他坐在小马扎上，面前是一个光滑的大理石板，手边一个小铜锅里，金黄色的糖浆咕嘟咕嘟地冒着细小的气泡，散发出纯粹的甜香。只见老师傅用一个小铜勺舀起一勺滚烫的糖浆，手腕悬空，微微倾斜，那粘稠的糖液便如同有了生命一般，随着他手腕极其稳定而灵巧的抖动、提、顿、收，在光滑的石板上流畅地游走，勾勒出流畅的线条。不过十几秒的功夫，一只栩栩如生、线条优美、晶莹剔透的小兔子便跃然“板”上。老师傅再用一根细长的竹签趁热往糖画上一按，用小铲子轻轻一撬，一只活灵活现的糖兔子便完成了，引得周围的小朋友发出一阵惊叹。
苏念也看得挪不开眼，嘴里喃喃道：“好厉害啊……这手艺，简直是艺术！”
陆时砚站在她身侧，将她脸上那毫不掩饰的喜欢和惊叹尽收眼底。他没有多问，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稍等。然后，他走上前，俯身温和地跟那位老师傅低声交谈了几句，又指了指苏念的方向。老师傅笑着点了点头。
没过多久，陆时砚便走了回来，手里拿着那只刚刚成型、还带着微微热气的、晶莹剔透的糖兔子。他将那只精致得如同琥珀艺术品的小兔子递到苏念面前，声音温和：“刚画好的，小心点拿，竹签这里还有点烫。”
苏念惊喜地低呼一声，几乎是屏着呼吸，小心翼翼地接过了那只糖兔子。它在夜市暖黄的灯光下，折射出诱人的光泽，那昂首蹲坐的姿态，憨态可掬。她像是舍不得吃，拿着欣赏了半天，才终于低下头，用门牙在兔子耳朵上极其小心地咬了一小口。
“咔嚓”一声轻响，薄脆的糖片在齿间碎裂，一股纯粹而浓郁的麦芽糖的甜香瞬间在舌尖弥漫开来，不腻不齁，带着谷物温暖的芬芳。
她满足地眯起眼睛，转过头，想跟陆时砚分享这份甜蜜，却发现他正静静地看着自己，那双深邃的眼眸在夜市迷离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幽深温柔，里面漾动着的光，柔软得几乎能将人溺毙其中。
她心头一动，将手中的糖兔子举高，递到他的唇边，声音带着甜意：“你也尝尝！超甜的！老师傅手艺真好，糖熬得火候正好，又脆又香！”
陆时砚其实并不嗜甜，平日的饮食偏好更是清淡。但看着她亮晶晶的、充满分享欲的眼睛，他没有丝毫犹豫，微微低下头，就着她的手，在那糖兔子另一只完好的耳朵上，轻轻地咬下了一小口。
甜味迅速在口腔里化开，确实是纯粹的、高品质的麦芽糖的甜。然而，这甜味似乎并未停留于味蕾，而是顺着血液，一路蔓延到了心底。他看着苏念近在咫尺的、带着期待和笑意的脸庞，觉得这世间任何的甜，都不及她此刻笑容的万分之一。
“嗯，”他点了点头，目光依旧胶着在她脸上，语气认真而肯定，“很甜。”
解决了烤冷面和糖兔子，两人继续在熙熙攘攘的夜市里漫步。苏念像一只不知疲倦的蝴蝶，在各个摊位前流连。很快，她的目光又被一个制作的摊子吸引。巨大的机器嗡嗡作响，摊主像变魔术一样，将一勺勺白砂糖，变成一团团蓬松如云朵、色彩缤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