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时砚听到她的问题，缓缓从书页中抬起头，将手中的书轻轻合上，放在一边。他的指尖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敲了几下，似乎在组织语言，眼神里带着一点回忆的微光，和面对她时惯有的温和笑意。\"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他的声音依旧低沉平和，\"很多年前，我刚开始做学术研究的时候，主攻的方向之一就是古代物质文化史，其中很大一部分精力就花在了古代服饰和器物纹样的梳理上。那段时间，几乎跑遍了全国各地大大小小的博物馆、档案馆，也拜访了不少还在世的、了解传统工艺的老匠人。这些故事，有些是从他们口中听来的代代相传的掌故，有些是从古籍的夹批、注疏或者地方志的零星记载里一点点挖掘出来的。接触得多了，看得多了，自然而然就记在了脑子里，时间一长，好像就成了自己的一部分，想忘也忘不掉了。\"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窗外葱茏的绿意，仿佛在回溯那段忙碌而充实的时光，随即又转回来看向苏念，眼神变得格外专注和真诚：\"后来，虽然研究重心有所转移，但始终觉得这些东西很有意思。它们不仅仅是冰冷的文物和历史数据，更承载着古人的情感、智慧和生活方式。尤其是……\"他的声音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尤其是当我看到，像你这样的年轻人，能够真正静下心来，从这些古老的纹样和旧物里，敏锐地捕捉到灵感，并试图赋予它们新的生命力——比如你上次提到的，想把唐代襦裙的飘逸与现代服装的实用性结合起来——每当这种时候，我就会觉得，这些沉睡在故纸堆里的老纹样，终于有机会以另一种方式重新'活'过来，这是一件特别棒的事情。\"
苏念静静地听着，心里像是被一股温热的暖流紧紧包裹。原来，他不仅仅是在耐心地指导她、帮助她，更是在内心深处，真心实意地欣赏和认可她的想法与努力。这份来自他——一个在她眼中学识渊博、要求严格的学者——的认可，比任何鼓励都更让她感到鼓舞和温暖。她望着他近在咫尺的、带着温和笑意的脸庞，看着他眼中清晰的自己的倒影，一直积攒在心底的勇气，终于冲破了那层薄薄的羞涩和犹豫。她抿了抿唇，声音比刚才更轻，却带着一丝清晰的颤音，问出了那个盘旋已久、关乎她内心确认的问题：\"陆教授，您……您是不是对每一个跟着您学习、或者您觉得有潜力的后辈……都这么好啊？\"
这句话问出口，空气仿佛有瞬间的凝滞。阳光中的尘埃似乎都停止了飞舞。
陆时砚显然没有预料到她会如此直接地问出这个问题，他明显地愣了一下，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讶异，但随即，那讶异便被一种了然的、更加深沉的情绪所取代。他完全明白了她问题背后那份小心翼翼的试探和不安。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将身体微微向前倾，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使得这个角落的空间变得更加私密。他的目光牢牢地锁住苏念有些躲闪的眼睛，眼神变得无比认真和专注，里面没有丝毫的玩笑或敷衍。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却像带着某种魔力，每一个字都清晰地、重重地落在苏念的心上：\"不是。\"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是为了让她更清晰地接收这个信息，然后才继续一字一句地，缓慢而坚定地说道：\"苏念，只有对你。只有对你，我才会记得你偏爱草莓口味的所有点心，会提前准备好你可能需要的拖鞋，会想把我知道的所有有趣的、美好的故事和知识，都毫无保留地讲给你听。会留意你什么时候皱眉，什么时候眼睛发光，会不自觉地，把你的一切都放在心上。\"
\"轰\"的一声，苏念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击了一下，然后开始疯狂地跳动，几乎要冲破胸腔。手中的画册差点因为指尖的颤抖而滑落在桌面上。她猛地抬起头，撞进陆时砚那双深邃如古井的眼眸里，那里面此刻没有任何遮掩，只有坦荡荡的、如同阳光般炽热的认真和几乎要将她溺毙的温柔。他话语中的含义如此清晰，如此直白，彻底击碎了她之前所有\"前辈关照后辈\"的自我安慰和伪装。原来，林薇和陆母她们的感觉没有错，他对她的好，从一开始，就带着明确无误的、独属于男女之间的那份心意。
\"我……\"苏念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扼住，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只能睁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陆时砚，眼眶不受控制地慢慢泛红，氤氲起一层薄薄的水汽，心中百感交集，有震惊，有恍然，有巨大的喜悦，也有被如此珍视的深深感动。
陆时砚将她所有的反应都看在眼里，看着她眼中闪烁的泪光和不知所措的慌乱，心中充满了怜惜。他没有再逼迫她立刻给出回应，他知道她需要时间消化这份突然挑明的心意。他缓缓地、极其温柔地伸出手，轻轻覆盖在她因为紧张而微微蜷起、放在桌面上的手背上。他的掌心温暖而干燥，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那温度透过皮肤，丝丝缕缕地传递过来，奇异地抚平了她内心的惊涛骇浪。
\"念念，\"他第一次，用如此亲昵的称呼叫她，声音低沉得如同最醇厚的大提琴音，带着无尽的耐心和包容，\"不用急着现在回答我。我可以等，多久都可以。等你完全想清楚，等你愿意、并且准备好，亲口告诉我你心里的答案。\"
听到他唤她\"念念\"，苏念的心尖像是被最柔软的羽毛拂过，一阵酥麻。她望着他眼中那片深邃而温柔的海洋，那里充满了理解和等待。她用力地点了点头，鼻子酸酸的，却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被他握在掌心的手，指尖微微动了动，然后悄悄地、带着一丝试探和确认，回握住了他修长的手指——这是一个微小却坚定的回应。
是的，她其实早就有答案了。从他在博物馆里默默递过那双拖鞋开始，从他记得她所有微不足道的喜好开始，从他每一个藏在细节里的温柔举动开始，她的心就已经不由自主地向他靠近了。只是那份突如其来的心动里，夹杂着对年龄、身份差距的些许胆怯和不确定，让她一直不敢直面。而现在，被他如此温柔而坚定地挑明，那份胆怯反而像是阳光下的薄雾，渐渐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尘埃落定的安心和明确。
午后的阳光愈发慵懒，透过明亮的玻璃窗，慷慨地洒满整个角落，将两人交握的手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色光边。古老的线装画册依旧摊开在桌面上，展示着历经岁月沉淀的美。空气中，旧纸张的墨香、阳光温暖的味道，以及彼此之间无声流淌的确认与情愫，交织融合在一起，共同构成了这个静谧午后，最动人也最温柔的风景。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变得缓慢而绵长，只为见证这份悄然成熟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