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哒…
那两声轻响,隔着玻璃门和一段距离,苏念根本不可能听见。但她就是“感觉”到了。仿佛那叩击不是落在金属上,而是直接敲在了她紧绷的心弦上。
就在这时,放在旁边沙发扶手上的手机屏幕,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发出嗡嗡的震动。苏念像抓住救命稻草般,几乎是扑过去拿起手机。
屏幕上是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只有简洁的一行字:
「阳台风大,你的披肩落在沙发上了。」
苏念握着手机,指尖冰凉,整个人僵在原地。她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肩膀——傍晚出门太急,她只穿了件单薄的丝质衬衫,此刻裸露在微凉空气中的肌肤,确实起了一层细小的疙瘩。
披肩……她晚上根本没带披肩出来!
一股寒意,并非全然来自温度,瞬间沿着脊椎窜了上来。她猛地扭回头,再次望向阳台。
陆时砚依旧维持着刚才的姿态,背对着客厅,望着远处的夜色。月光勾勒出他挺拔而略显孤寂的背影。只有她知道,就在几秒钟前,他刚刚看过她,以一种她无法解读的方式。
林薇本来正低头刷着手机,感受到苏念瞬间僵硬的身体和急剧变化的呼吸,疑惑地抬起头,顺着她直勾勾的目光也望向了阳台。她先是看了看还在说话的陆时宇,又看了看陆时砚沉默的背影,视线在两人和苏念之间来回扫了几次。
突然,林薇像是发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事情,“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放下手机,凑近苏念,眼睛里闪烁着狡黠又兴奋的光芒,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说:“念念……我发现……我小叔对你……”她故意停顿了一下,看着苏念瞬间爆红的脸颊,才一字一顿,带着促狭的笑意补充道:“好像真有点不一样哦!”
“哪、哪有!你……你别瞎说!”苏念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脸颊烫得能煎鸡蛋,慌乱地矢口否认。她几乎是手忙脚乱地一把抓起旁边沙发上不知何时被人叠好放在那里的米色羊绒披肩——那柔软的触感证明短信所言非虚——迅速展开,胡乱地裹在自己肩上。柔软的羊绒带着一丝暖意包裹住微凉的肌肤,可心口那块地方,却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又重重地撞了一下,咚咚,咚咚,一声比一声更响,敲得她耳膜都在轰鸣。
离开陆家的时间比预想的稍晚。夜风拂过庭院,带着深秋的凉意,吹散了空气中最后一丝饭菜的暖香。苏念跟着林薇走到玄关换鞋,刚拉开门,一股冷风便灌了进来,让她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的披肩。几乎是同时,身后传来沉稳的脚步声。
陆时砚也换好了鞋,手里随意搭着一件深灰色的薄呢大衣。他走到她们身后,语气自然得如同吩咐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我送你们到路口。”
“啊?不用了小叔,就几步路……”林薇大大咧咧地摆手。
陆时砚没理会她的推辞,很自然地伸出手,从林薇手里接过了她那只有些分量的托特包。他的动作很随意,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熟悉感。然后,他的目光转向苏念,在她脸上停顿了极其短暂的一瞬。
“你的报告初稿,”他的声音在夜风里显得格外清晰,“明晚之前发我就行。”
“嗯嗯!好的!谢谢陆教授!”苏念连忙点头,心口那块被撞过的地方又开始隐隐发烫。
陆家宅院的大门在身后关上,将屋内的温暖和光亮隔绝。三人沿着幽静的小区道路往主路路口走去。两旁的香樟树在夜风中发出沙沙的轻响,路灯昏黄的光线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林薇走在最前面,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曲子。苏念落后半步,陆时砚则沉默地走在最后。他步幅很大,却走得不快,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苏念能清晰地听到身后那沉稳的、节奏分明的脚步声,每一步都像踏在她紧绷的神经上。她低着头,看着自己和林薇被灯光揉碎的影子,几乎能感觉到陆时砚的目光落在她背上,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让她不敢回头,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
快到路口时,林薇突然“哎呀”一声,猛地停住脚步,懊恼地拍了拍额头。
“糟了糟了!念念你等我一下!”她一边说一边急转身,“我车钥匙忘在玄关鞋柜上了!我跑回去拿!很快!”话音未落,她已经像一阵风似的往回跑了。
喧闹的林薇一走,路口的寂静瞬间被放大。只剩下苏念和陆时砚两个人,隔着几步远的距离。夜风似乎一下子变得更冷更利,毫无遮挡地吹拂过来,穿透了披肩的纤维,激起苏念手臂上一片细小的鸡皮疙瘩。她下意识地将披肩又裹紧了些,裸露在外的脖颈感到一阵寒意。她刚想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看看时间,试图掩饰这突如其来的、令人不安的安静。
一阵极其轻微的风声掠过耳畔。
下一秒,一件带着明显体温和沉稳重量的外套,毫无征兆地落在了她的肩上。那宽大的外套瞬间将她整个包裹住,残余的、属于另一个人的暖意和一股极其干净清冽、带着点冷感的雪松木香气,不容拒绝地将她笼罩。
苏念惊得差点跳起来,猛地抬头。
陆时砚就站在她面前。刚才那几步的距离被他无声地缩短了。高大的身影挡在她面前,在她身上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也恰好挡住了大部分吹向她的冷风。他身后的路灯光芒逆着光,将他挺拔的身形勾勒出一道模糊的金边。他的脸隐在阴影里,看不清具体表情,只能感觉到那双镜片后的眼睛正沉沉地落在她脸上。
“不……”苏念像被烫到一样,下意识地就想把那带着他气息和体温的外套拽下来还回去,“不用了陆教授!我不冷……”
话还没说完,一只微凉的手掌已经轻轻按在了她抓着外套边缘、正准备往下拉的手上。他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感,阻止了她的动作。他的指尖只是短暂地触碰到了她的手背皮肤,那微凉的触感却像带着细小的电流,瞬间传遍苏念的整个手臂,让她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拿着。”
他的声音低沉,穿透微凉的夜色,带着一种近乎命令的口吻,斩钉截铁,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可当苏念在震惊和慌乱中,借着微弱的路灯光线,努力看清他脸上的神情时,那双沉静眼眸里透出的目光,却并非想象中的严厉或疏离,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温和?甚至,带着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纵容?
这矛盾的感觉让苏念更加无措,大脑一片空白。
就在她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时,陆时砚再次开口,声音比刚才略低了些,却依旧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报告里有不懂的地方,”他的目光锁着她,像沉静的星子,“随时可以打电话问我。”
“打……打电话?”苏念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茫然地重复了一遍。
“嗯。”他极其肯定地应了一声,目光依旧没有移开。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林薇气喘吁吁的声音:“来了来了!找到……咦?”她跑到近前,看着眼前这近乎凝固的一幕——苏念裹着陆时砚明显宽大的外套,呆愣愣地站着,陆时砚的手似乎刚从她手上收回,正不着痕迹地垂在身侧。林薇的视线在两人之间狐疑地扫了个来回,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无比精彩。
陆时砚像是没看到林薇探究的目光,极其自然地后退了半步,拉开了与苏念之间的距离。刚才那一瞬间流露出的、近乎温和的纵容气息瞬间消失殆尽,他又恢复成那个平日里疏离淡然的陆教授。
“路上小心。”他对着林薇点了点头,语气平淡地叮嘱了一句,目光掠过苏念身上属于他的外套,却没有再说什么,随即转身,步履沉稳地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身影很快融入了夜色里。
林薇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陆时砚的背影,直到完全看不见了,才猛地转回头,眼神亮得惊人,一眨不眨地盯着苏念,或者说,盯着苏念肩上那件深灰色的男式外套。
苏念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下意识地想解释:“那个……刚才风太大,陆教授他……”
“上车!”林薇却不由分说,一把拉开驾驶座车门,把苏念塞进了副驾驶,自己飞快地绕到另一边坐进驾驶座,发动了车子。
白色的保时捷平稳地驶离幽静的别墅区,汇入城市主干道璀璨的车河。车窗外流光溢彩,城市的夜景飞速倒退。
车厢里一片寂静,只有舒缓的钢琴曲在流淌。苏念裹着陆时砚的外套,那宽大的尺寸让她显得格外娇小。外套上残留的雪松混合着淡淡墨香的气息,丝丝缕缕地钻入她的鼻腔,奇异地安抚着她那颗狂跳了一晚上的心。她悄悄地、深深吸了一口气,让那清冽又沉稳的气息充满胸腔,一种莫名的安定感弥漫开来。她忍不住微微侧过头,目光投向车窗外流动的光影,嘴角却不自觉地,一点一点地向上弯起。
车子驶过一个长下坡,速度加快。林薇握着方向盘,眼睛盯着前方闪烁的红色尾灯,沉默了半晌,突然毫无征兆地开口。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平静的水面,在安静的车厢里激起清晰的回响:
“念念。”
“嗯?”苏念下意识地应了一声,还没从自己的思绪里完全抽离。
林薇没有立刻说话,而是猛地一打方向盘,车子利落地并入了旁边的车道。她这才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看向苏念,眼神锐利得像要穿透人心。
“你老实跟我说,”她一字一顿,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带着不容回避的探究,“你对我小叔,陆时砚……”她顿了顿,清晰地吐出后面几个字,“是不是也有点意思?”
轰——!
苏念感觉一股巨大的热浪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头顶!心跳像是踩了急刹车的引擎,在胸腔里疯狂地、毫无章法地乱撞起来,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脸颊烫得惊人,不用看也知道肯定红透了。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身上那件深灰色外套的前襟,柔软厚实的羊毛呢料在她指腹下被揉捏得变了形,指尖深深陷入其中。
车厢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钢琴曲还在悠扬地流淌,窗外城市的喧嚣隔着玻璃闷闷地传来,更衬得这一刻的寂静震耳欲聋。
她没有说话。
一个字也没有。
可攥着外套的手指,却收得更紧了。那上面残留的雪松冷香,混合着一种难以名状的、只属于陆时砚本人的沉稳气息,无声地包裹着她。而刚才在路口,被他目光锁住时心头那一瞬间的悸动,被他外套笼罩时那份突兀又安心的暖意,如同慢镜头般在脑海中反复回放。
林薇的目光依旧紧紧锁在她脸上,没有错过她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尤其是那微微上扬、无论如何努力也压不下去的嘴角。
苏念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掩盖住眼底翻涌的情绪。她依旧没有回答林薇的问题,只是更紧地将自己缩进了那件宽大外套营造出的、带着他气息的温暖空间里。身体里有个声音在清晰地回响,伴随着越来越快的、几乎要跳出胸膛的心跳。
也许……是有那么一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