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那种静,不是寻常的安静,是连风声都仿佛被什么东西给吞掉后,从胃里反刍出来的、带着股绝望味儿的静。古井彻底没了动静,先前那股子能把人灵魂都吸走的诡异力量消失得一干二净,就剩下个黑黢黢、干巴巴的石窟窿,像个没了牙的老兽的嘴,徒劳地张着。天是那种压抑得能拧出水来的铅灰色,压得人喘不过气。底下的小镇,说是废墟都抬举它了,更像是一摊凝固了的、僵死的泥浆。那个让人从骨头缝里往外冒寒气的恐怖意志,连同掉进井里的林栀和陆辰言,就这么没了,好像从来就没存在过似的。
苏牧和周铭俩人,直接瘫在井沿边上,浑身骨头像是被抽走了,连手指头都懒得动一下。心里头空落落的,比这破镇子还空。赢了?算是吧。可这算哪门子胜利?代价是他妈的整个青古镇,还有两个大活人!周铭嗓子眼发甜,他想吐,可肚子里早就空了,只能干呕了几下,带出一嘴的苦涩。
周铭手里还死死攥着那几张皱巴巴的研究资料。这时候,纸页上,之前陆辰言血书字迹的旁边,跟鬼魂似的,又慢悠悠渗出来几行新的、同样是暗红色的字:“若见彩光……去‘塔’……”
彩光?塔?
苏牧凑过去看,眉头拧成了个死疙瘩。他抬头看看周铭,周铭也正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两人大眼瞪小眼,谁也没吭声。这没头没脑的提示,比古井本身还像个谜团。是陆辰言最后留下的线索?还是这资料本身搞的鬼?
“这地方……不能待了。”苏牧喉咙沙哑得厉害,像被砂纸磨过。他强撑着发软打颤的腿,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每一块肌肉都在尖叫抗议。这井口周围,总让人觉得还有双眼睛在暗处盯着,让人脊梁骨发凉。
周铭试着想站起来,结果身子一歪,差点又栽回去。他脸色白得跟纸一样,喘气都带着嘶嘶的杂音,明显是之前透支得太狠了。苏牧赶紧伸手架住他。周铭借着劲儿,勉强站稳,把那张要命的纸小心翼翼折好,塞进贴身口袋里,还下意识按了按,仿佛怕它长翅膀飞了。
两人互相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镇外挪。来时坐的那辆全地形车,像个死王八似的趴在那儿。苏牧不死心,又去拧钥匙,仪表盘漆黑一片,连个屁的反应都没有。他狠狠踹了一脚轮胎,轮胎闷响一声,纹丝不动。所有的电子设备,手机、对讲机,全都成了板砖,黑着屏,怎么按都没反应。不像是没电,倒像是被某种力量从最根本的结构上给永久性地“抹除”了功能。
“操!”苏牧低骂了一句。这下好了,真得靠这11路了。
他们从车里翻拣出最后一点没被污染的水和压缩饼干,塞进背包。补给少得可怜,前途未卜,这分量看着就让人心里发慌。希望?那玩意儿现在比黄金还稀缺,沉甸甸地压在心里,更像是一种绝望。
走出青古镇地界,来时浓得化不开的雾气确实散了不少,但山林露出的真容,更他妈让人心寒。荒,一眼望不到头的荒。树歪歪扭扭,叶子掉得精光,像是被大火燎过,又像是被什么东西抽干了生命力。别说野兔山鸡了,连只蚂蚱都瞅不见,静得可怕,耳朵里只有自己粗重的喘气声和脚踩在枯枝败叶上的沙沙声。这整个世界,好像就剩下他们俩活物了。
周铭身子虚,走几步就得停下来歇歇,胸口拉风箱似的响。苏牧自己胳膊上的伤也没好利索,一动就钻心地疼。俩人就这么走走停停,凭着模糊的记忆,朝着守夜人前哨站那个方向挣扎。
一天一夜,感觉比一辈子还长。等终于瞧见那个熟悉的山谷,两人差点没哭出来。
可等到走近了,心一下子凉了半截。
前哨站入口那块巨大的山壁,塌了一大半,跟被什么庞然大物用蛮力硬生生砸开似的。裸露出来的钢筋水泥扭成了麻花,焦黑一片,散发着刺鼻的硝烟和东西烧糊的混合臭味。战斗痕迹触目惊心,弹孔、爆炸留下的坑洼,随处可见。浓烟早散干净了,只剩下死一样的寂静。风穿过废墟的空隙,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像野鬼在哭。
连这最后的指望,也没了。
周铭腿一软,直接瘫坐在了地上,眼泪无声地就下来了:“没了……全没了……我们……我们怎么办啊……”他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精神眼看就要彻底崩溃。
苏牧没说话,直勾勾地盯着那片废墟,眼神空洞。天大地大,好像真的没他们俩的立足之地了。那些诡异的“阴影”玩意儿,虽然随着古井意志玩完好像消停了,可谁能保证它们不会卷土重来?再说,陆辰言最后那句“小心守夜人”,像根刺,扎在他心里。现在前哨站又成了这德行,是守夜人自己干的,还是被别的什么东西袭击了?他不敢往下想。
绝望,像无数冰冷的细蛇,从脚底板往上爬,缠得他透不过气。
就在苏牧也快要放弃,琢磨着是不是找个角落躺平等死的时候,天边,极远极远的地方,靠近地平线那儿,毫无征兆地,闪过一道极细极微弱的流光。
那光,不好形容,带着七彩的颜色,流转不定,就像肥皂泡表面那种斑斓,一闪就没了,快得让人以为是眼花,或者是过度疲劳产生的幻觉。
“光!”周铭猛地尖叫起来,手指颤抖地指向东方,“苏牧!你看到没有?!彩色的!跟纸上说的一样!”
苏牧心脏“咚”地一下,像是被人用重锤敲了。他也看见了!那绝对不是自然光!那光芒里,有种难以言喻的、与这个世界弥漫的“归寂”灰暗死亡气息截然不同的感觉,硬要形容,就是一种……“秩序”感?甚至,好像还有一丝微弱到几乎察觉不到的“生命”的气息?
“彩光……‘塔’……”苏牧喃喃自语,干裂的嘴唇渗出血丝都顾不上擦。
这突如其来的发现,像给快要溺死的人扔下了一个救生圈,虽然不知道这圈结不结实,能不能撑住他们,但总比立刻沉底强。黑暗里,总算有了个大概的方向。
希望这东西,有时候就靠一口气吊着。两人对视一眼,从对方浑浊的眼睛里,都看到了一点重新燃起的火苗。
调转方向,朝着东方,朝着那彩光消失的天际线,继续走!
接下来的路,更难了。完全是拿命在硬扛。翻过一座又一座荒秃秃的山头,脚下的碎石不断打滑。找到一条几乎见底的河床,泥浆都浑浊得没法喝。背包里那点可怜的食物和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耗殆尽。周铭开始发高烧,一会儿喊冷一会儿喊热,意识模糊,大部分时间都得靠苏牧连背带扶。苏牧自己也到了极限,全凭一股不想死在这荒郊野岭的念头硬撑着。每迈出一步,都感觉全身的骨头架子要散开,脚底板像踩在烧红的烙铁上。
第五天,最后一口水没了,最后一块压缩饼干也进了周铭肚子,虽然他也没吃出啥味道,纯粹是机械吞咽。苏牧舔了舔干得裂开无数血口子的嘴唇,喉咙里火烧火燎。周铭彻底昏死过去,身子滚烫。苏牧把他靠在一块大石头后面,自己望着灰蒙蒙的天,第一次觉得,可能真到头了。他甚至开始想,就这么睡过去,也许就不疼了,也不渴了。
就在他眼皮快要合上的时候,不知道是回光返照还是怎么的,他下意识地又抬眼往远处瞟了一下。
就这一眼,让他差点跳起来!
地平线上,一个之前因为精疲力尽没注意到的模糊轮廓,清晰地映入眼帘。
那是什么?……一座塔?
距离太远,细节看不清,但能看出它非常高,直插云霄,通体呈现出一种奇特的、光滑的金属质感,在惨淡的日光下,反射着冷冰冰的光。造型极其简单,没有任何花里胡哨的装饰,就是一根笔直的、简洁的巨柱,跟周围这原始荒凉的环境一比,显得那么突兀,那么不真实,就像……就像有人随手把一件不属于这里的东西,硬插进了大地。
更让他心跳加速的是,在那高塔的顶端,时不时地,会非常非常缓慢地荡漾开一圈微弱的七彩光晕。那光晕很淡,像水滴进油里泛开的涟漪,若有若无,但苏牧可以肯定,跟他之前在天边看到的那道流光,质感一模一样!
“塔!周铭!醒醒!是塔!我们找到了!”苏牧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使劲摇晃着昏迷的周铭。
周铭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顺着苏牧颤抖的手指看去。当他看清那个轮廓和顶端若有若无的彩光时,浑浊的眼睛里猛地爆发出惊人的光彩,居然挣扎着,用手撑着她,想要自己站起来。“塔……真的是塔……”他嘶哑地重复着,仿佛那塔就是一切的答案。
最后的力气不知从哪儿涌了出来。苏牧把周铭一条胳膊架在自己脖子上,几乎是半拖半抱,朝着那座高塔的方向,发起了最后的冲刺。
越是靠近,越是能感受到这座塔的非同寻常。它静静地矗立在一片相对平坦的高地上,四周是乱石和枯木,没有任何道路通到这里,仿佛它是凭空出现,或者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塔身光滑得不可思议,简直像一面顶天立地的镜子,凑近了看,连一丝接缝、一个铆钉都找不到,浑然一体。
走到离塔基大概十几米的地方,一股无形的力量挡住了他们,像一堵柔软但有弹性的墙,无法再前进半步。
塔基是和塔身一样的银白色金属,上面刻满了密密麻麻的、极其复杂的奇异符号。那些符号他一个都不认识,充满了某种几何美感,而且……它们像是在缓缓流动,不是图案,倒像是活水!一丝丝微弱的、类似电流通过的能量波动,从这些流动的符文上散发出来。
苏牧试着伸手去触碰那堵无形的墙,手被一股柔和但根本无法抗拒的力量稳稳地推开。
就在他一筹莫展,心里刚燃起的火苗又要熄灭时,周铭用尽最后的清醒,从怀里摸出那几张泛黄的研究资料。当纸叶靠近那无形力场时,异变发生了!
纸上,那些由陆辰言鲜血书写的字迹,尤其是反复出现的“逆熵协议”字眼以及周围那些更细小的辅助符文,像是突然活了过来,微微发亮,并且与塔基上那些流动的银色符文之间,产生了一种极其微弱的、共鸣般的能量震颤!像是一根音叉被另一根同频率的音叉带动,发出了细微的嗡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