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营地,立刻在溪边架起一个临时的大石锅(用几块相对平整的石头围成凹坑)。陈景行不顾劝阻,拄着拐杖在一旁指挥。苦楝树皮被撕成小块,枝叶和干瘪的果实也被一同放入石锅。阿木娘用果壳不断舀来溪水注入锅中。
篝火在石锅下熊熊燃起。随着水温升高,一股难以形容的、极其浓郁刺鼻的苦涩气味猛烈地弥漫开来!这气味带着一股辛辣的冲劲,呛得人眼泪直流,连石岩这样粗豪的汉子都忍不住皱眉捂鼻,阿木更是被熏得连连后退。
“对!就是这个味儿!”陈景行却显得异常兴奋,浑浊的眼睛盯着锅里翻滚的深褐色汁液,“虫子最怕这个!熬!熬得越浓越好!”
整整熬煮了近两个时辰,锅中的水蒸发掉大半,剩下粘稠的、如同墨汁般的深褐色液体,苦涩辛辣的气味几乎凝成了实质。女孩用木棍蘸了一点,滴在石头上,液体迅速冷却凝固,变得粘稠如胶。
“成了!”石岩强忍着刺鼻的气味宣布。
接下来是关键的喷洒。没有喷雾器具,只能利用最原始的方法。女孩找来了几根中空、韧性极好的细长草茎,将一端浸入冷却到温热的苦楝浓汁中。陈沐阳深吸一口气(立刻被呛得咳嗽),鼓起腮帮子,对着草茎的另一端,用力吹气!
“呼——”
一股细密的、深褐色的苦楝药雾,艰难地从中空的草茎末端喷射出来,如同微型的喷泉,飘洒向覆盖着腐叶的田垄。这方法效率极低,吹不了几下就头晕眼花,腮帮子酸痛。石岩和两个猎手轮流上阵,女孩则负责不断调整草茎的位置,确保药雾能尽可能均匀地覆盖田垄表面,渗入腐叶的缝隙。
浓烈刺鼻的苦涩气息笼罩了整个田地,也笼罩了辛苦喷洒的众人。每个人的脸上、手上都沾染了深褐色的药渍,喉咙里火辣辣的,眼睛被熏得通红流泪。但没有人抱怨,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盯着那片被药雾覆盖的土地,心中充满忐忑的期待。
药雾喷洒完毕,众人退出田地范围,让苦楝浓汁的气味自然渗透、附着。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苦涩。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缓慢流逝。阳光逐渐驱散薄雾,温暖地洒在高台上。陈沐阳按捺不住,几乎是趴在地上,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地掀开田垄边缘一小片覆盖的腐叶,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
腐叶被轻轻掀开。
瞬间,一抹极其柔嫩、仿佛初生婴儿肌肤般的淡绿色,毫无征兆地撞入了他的眼帘!
那绿色是如此的微小,如同针尖,却又如此的鲜明,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生命力!它倔强地顶开深褐色的泥土,两片细小的、近乎透明的子叶微微张开,纤细的胚茎带着一点柔弱的白,却笔直地指向天空!
“芽!出芽了!”陈沐阳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如同梦呓。
这一声,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石岩、猎手、阿木娘,甚至拄着拐杖的陈景行,全都围拢过来!他们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拨开更多的腐叶。
一点,两点,三点……越来越多的淡绿色小点,如同夜空初绽的星辰,点缀在深褐色的土壤之上!它们如此稚嫩,却又如此坚定,在浓烈苦涩的药味中,宣告着生命的破晓!
“赤粟!是赤粟苗!”陈景行的声音哽咽了,浑浊的泪水顺着沟壑纵横的脸颊滚落。他颤抖着伸出粗糙的手指,想要触碰那抹新绿,却在即将碰到时猛地缩回,生怕惊扰了这脆弱的奇迹。
石岩黝黑的脸上,疲惫被巨大的狂喜取代,他猛地一拍陈沐阳的肩膀,力量大得让陈沐阳一个趔趄:“好小子!成了!成了啊!”
女孩站在人群稍后,深褐色的眼眸静静注视着田垄上星星点点的绿意,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一个极细微的弧度。那抹笑意如同初春解冻的溪流,瞬间点亮了她沉静的面容,带着一种纯净的、近乎神圣的光芒。这光芒,比任何语言都更能诠释此刻的希望。
陈沐阳的目光从破土的嫩芽移向女孩,恰好捕捉到了那转瞬即逝的微笑。他心头猛地一震,仿佛被什么击中。那笑容干净得如同雨后的天空,却又带着一种洞察一切的深邃。他忽然意识到,这个沉默寡言的女孩,她的力量远不止于认识草木、布置陷阱,更在于她心中那份对生命最本真的尊重与守护。
阳光慷慨地洒满高台,给每一株稚嫩的绿芽镀上金边。空气中浓烈的苦楝药味似乎也变得不那么难以忍受,反而成了新生命最坚实的守护。荆棘壁垒沉默矗立,伤痕是昨夜战斗的勋章。陈景行拄着拐杖,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地挪到田边,浑浊的目光贪婪地抚摸着那些绿点,仿佛看着世间最珍贵的宝藏。
头顶,湛蓝的天空高远澄澈,“烟径通天”的符号在阳光下清晰可见。脚下,生命的绿芽刺破黑暗,扎根于这悬于大河之上的孤绝之地。血汗浇灌,智慧守护,希望终在荆棘与苦涩中,破晓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