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8章 篝火夜话(2 / 2)

“爹,忍着点。”陈沐阳沉声道,双手用力按住父亲结实的小臂。

陈景行咬紧牙关,点点头。

女孩深褐色的眼眸沉静如水,左手拇指和食指捏起伤口边缘翻卷的皮肉,右手捏着骨针,精准而迅速地刺入皮肤!尖锐的刺痛让陈景行浑身一颤,肌肉瞬间绷紧,额头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滚落下来。但他死死咬住牙关,没发出一声痛哼。

噗…噗…

细小的、令人头皮发麻的穿刺声在篝火噼啪的伴奏下响起。女孩的手指稳定得可怕,骨针带着细线在绽开的皮肉间灵巧地穿梭、打结。每一次穿刺都带来一阵剧烈的抽搐,陈景行脸色发白,那条伤腿死死蹬着地面。陈沐阳能清晰地感受到父亲手臂肌肉的痉挛,他按得更用力了。

几个围观的村民,包括石岩,都屏住了呼吸,脸上写满了敬畏。用骨针缝合伤口,这在他们看来近乎神迹。

终于,最后一针穿过,打结,剪断细线。伤口被整齐地拉拢缝合,像一条扭曲的蜈蚣,但不再狰狞地翻开。女孩再次敷上一层厚厚的紫色药糊,用一块干净的软树皮覆盖包扎好。

“好了!”陈景行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整个人如同虚脱般松弛下来,脸色苍白,但眼神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女孩的感激,“丫头…谢了!这手艺…绝了!”

篝火熊熊燃烧起来,驱散了谷地深秋夜晚的寒意。营地中央的空地上,气氛热烈到了顶点。巨大的野猪被彻底分解,各家分得的肉块在篝火旁架起烘烤,浓郁的、原始的肉香霸道地统治了空气。油脂滴落在火炭上,爆出大团的金色火焰和浓烈的焦香。石岩拿出了部落珍藏的、用某种根茎发酵的浑浊液体,盛在粗糙的木碗里传递。味道辛辣呛人,带着浓重的土腥味,但此刻喝下去,却像一股滚烫的暖流,点燃了疲惫身体里的最后一丝激情。

陈景行虽然手臂还隐隐作痛,但精神亢奋。他撕咬着篝火上烤得外焦里嫩、滋滋冒油的野猪肋排,滚烫的油脂顺着嘴角流下也毫不在意,那条伤腿随着旁边村民粗犷的、不成调的哼唱节奏有力地踏着地面。陈沐阳也大口吃着肉,熏烤的焦香和肉质的鲜美在口腔里爆炸,补充着白日消耗殆尽的体力。女孩安静地坐在他旁边,小口吃着分到的肉,火光在她深褐色的眼眸里跳跃,映照着那份恒久的沉静。

石岩端着木碗,摇摇晃晃地走到他们这一堆篝火旁坐下。他黝黑的脸上泛着酒意的红光,眼神却异常明亮。他指着地上巨大的野猪头骨,又指了指远处在夜色中只剩下模糊轮廓的山脉方向,声音带着醉意,却异常清晰:

“山…那边…坏!”他用力摇头,做出驱赶和厌恶的手势,“水…黑!地…裂!吐…毒气!死人!”他捶打着自己的胸口,又指向脚下这片土地,“这里…好!水…清!地…肥!她…”他粗壮的手指指向安静的女孩,语气充满了敬畏,“…祖灵…指路!”

陈沐阳的心猛地一跳。他听懂了石岩破碎的言语。山那边,就是他们逃离的、被毒水污染吞噬的旧家园!地裂涌出毒气,黑色的死水,如同噩梦重现。是女孩刻下的“祖灵之眼”和“太阳”符号,指引着整个部落迁徙到了这片未被污染的溪谷!石岩的醉语,印证了他们之前的猜测,也揭开了女孩身上更深一层的神秘面纱——她是被部落视为“祖灵使者”的引路人!

“谢…谢…”石岩再次端起木碗,朝着女孩,也朝着陈氏父子,郑重地、含糊不清地重复着这个他们最早学会的部落词汇,然后仰头将碗中浑浊辛辣的液体一饮而尽。

陈沐阳看向女孩。火光跳跃中,她深褐色的眼眸也正望向石岩所指的、那埋葬了旧家园的黑暗山脉方向。她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有篝火的光影在明暗交错。她是谁?从哪里来?为何独自一人?为何背负着那道可怕的旧伤?为何知晓解毒的草药、懂得骨针缝合、能指引迁徙?石岩口中的“祖灵”,又意味着什么?无数的谜团如同夜色般笼罩着她,比眼前的篝火更深沉,比远处的山脉更难以捉摸。

篝火噼啪作响,油脂燃烧的香气混合着酒味和汗味。欢笑声、哼唱声、撕咬烤肉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充满了原始的生命力。陈景行已和旁边的村民勾肩搭背,用谁也听不懂的语言和手势热烈地“交谈”着,那条伤腿有力地打着拍子。陈沐阳慢慢嚼着肉,目光却无法从女孩沉静的侧影上移开。火光温暖,新屋坚固,食物丰足,部落接纳…脚下这片土地给予的安定感前所未有地强烈。然而,石岩醉语中透露的旧日灾难,女孩身上层层叠叠的谜团,还有那远处黑暗山影所代表的未知过去,都如同沉甸甸的锚,系在这份新生的安稳之下,提醒着他们,这片遗忘之地的平静之下,或许潜藏着更深邃的洪流。

他抬起头,望向深邃的夜空。星河浩瀚璀璨,冰冷地俯视着谷地里这团小小的、喧闹而温暖的篝火。火光之外,无边的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将群山与森林的轮廓彻底吞没。那黑暗里,是否也隐藏着通往山外、通往他们真正来处的路?抑或是,永远无法挣脱的囚笼?篝火跳跃,将疑问和篝烟一同送向寂静的夜空,没有答案,只有夜风掠过新铺的厚实茅草屋顶,发出如同叹息般的沙沙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