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的余烬在岩穴深处散发着最后一丝暖意,橘红色的光芒早已褪去,只留下灰白松软的炭骸,偶尔在气流扰动下闪烁起微弱的火星。陈沐阳猛地惊醒,心脏狂跳,后颈被冷汗浸透。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觉得眼皮沉得像坠了铅块。洞外,天色已不再是浓稠的墨黑,而是透出一种压抑的、浑浊的灰蓝,黎明将至。
他第一时间看向父亲。陈景行蜷缩在岩穴最深处,盖着那件残破的树皮短褂,呼吸急促而浅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借着微弱的天光,陈沐阳的心猛地沉了下去——父亲的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嘴唇却干裂得翻起白皮,整个人在无意识地微微颤抖。他伸出手,掌心轻轻覆上父亲的额头。
滚烫!
那热度透过皮肤直灼心底。再看向父亲左小腿上那简陋的包扎,陈沐阳的心揪得更紧了。露兜树纤维绳捆扎的布条边缘,渗出的液体不再是淡红,而是呈现出一种浑浊的、令人心悸的淡黄色脓液。感染在加剧,高烧是身体在绝望中抵抗的信号。鸟粪石粉末的粗暴处理延缓了最坏的情况,但远不足以对抗这种程度的创伤感染。没有清洁的淡水冲洗,没有有效的草药消炎,时间成了最冷酷的敌人。
“爸…”陈沐阳声音干涩地唤了一声,手指轻轻碰了碰父亲滚烫的手臂。
陈景行眼皮艰难地颤动了一下,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咕哝声,却没有醒来,眉头因痛苦而紧锁着。
水!食物!消炎!三个沉甸甸的词像巨石压在陈沐阳胸口。昨天的两个青椰子早已喝空,砸开硬壳后里面那点稀薄发涩的果肉根本无法充饥。饥渴像两条贪婪的毒蛇,重新盘踞上他的喉咙和胃囊,烧灼感比昨日更甚。
他强迫自己冷静,拖着疲惫酸疼的身体挪到岩穴口。海风带着彻骨的寒意扑面而来,天色在缓慢地变亮,但灰蒙蒙的云层低垂,仿佛随时会压垮这座孤岛。他极目远眺,观察着这片囚禁他们的礁石地狱。
脚下是黑色的、湿滑的火山岩平台。身后,海浪依旧不知疲倦地咆哮着,撞击在犬牙交错的礁石上,碎成惨白的泡沫。但海水的高度比昨晚他安置父亲时明显退下去了一大截!大片狰狞的礁石裸露出来,上面覆盖着滑腻的深绿色海藻、灰白色的藤壶、以及密密麻麻、如同无数小眼睛般的黑色牡蛎!
退潮了!
陈沐阳的精神猛地一振!饥饿的胃袋似乎也感应到了希望,发出一阵剧烈的痉挛。那些牡蛎!它们紧紧吸附在礁石上,外壳粗糙坚硬,但撬开里面就是鲜美的贝肉!那是唾手可得的蛋白质!更重要的是,在那些被海水暂时抛弃的礁石坑洼里,或许能蓄积下珍贵的淡水!
求生的本能瞬间压倒了身体的疲惫和父亲病重带来的恐慌。他抓起倚在洞口的黑曜石鱼叉,冰冷的叉柄入手,带来一丝奇异的镇定。叉尖在灰暗的天光下闪烁着危险而坚定的寒芒。
“爸,我去弄吃的和水,你撑住!”他对着昏迷的父亲低吼一声,像是给自己打气,随即像一头矫捷的山猫,跃出了岩穴,踩着湿滑、布满尖锐棱角的礁石,朝着那片刚刚暴露出来的、布满贝类的礁石滩冲去。
礁石区在退潮后露出了更加狰狞的面目。巨大的礁石块相互堆叠,形成深邃的沟壑和陷阱般的水坑。湿滑的海藻像无数条滑腻的舌头,随时准备将人绊倒。陈沐阳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用鱼叉尖端试探着前方的落脚点,身体重心压得极低。他避开那些覆盖着厚厚鸟粪的岩丘,直奔礁石滩的边缘,那里是海浪冲击最猛烈的地方,也是牡蛎最密集的区域。
果然!靠近海水的礁石上,密密麻麻覆盖着大小不一的黑色牡蛎。它们的外壳紧紧闭合,边缘粗糙锐利,像一片片镶嵌在礁石上的黑色鳞甲。
撬开它们需要工具!陈沐阳的目光落在了鱼叉上那锋利坚硬的黑曜石叉尖。他选中一个拳头大小、外壳相对厚实的牡蛎。这东西吸附得极紧,手指根本抠不动。他蹲下身,左手死死按住牡蛎壳边缘固定,右手握紧鱼叉柄,将锐利的叉尖对准两片牡蛎壳闭合的缝隙!
“喝!”他低吼一声,手腕猛地发力向下刺入!
“嘎吱——”
一声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响起。黑曜石叉尖极其坚硬,瞬间刺穿了牡蛎壳边缘相对薄弱的部位!陈沐阳手腕猛地一旋,再用力一撬!
“咔嚓!”
坚硬的牡蛎壳应声裂开一道缝隙!一股带着浓烈海腥味的汁水从缝隙中涌出。他丢掉鱼叉,双手抓住裂开的牡蛎壳边缘,用尽全身力气向两边猛地一掰!
“啵!”
牡蛎壳彻底分开!灰白色、肥厚饱满的牡蛎肉暴露在灰暗的天光下,边缘带着一圈深色的裙边,微微颤动着,散发出无比诱人的、原始海洋的鲜甜气息。牡蛎壳内部蓄积着半壳清澈的海水。
强烈的饥饿感瞬间冲垮了所有理智。陈沐阳几乎是贪婪地俯下身,直接将嘴凑上去,猛地一吸!
冰凉、咸鲜、带着难以言喻的海洋风味的汁水和滑嫩的牡蛎肉瞬间滑入口腔!那极致纯粹的鲜味在舌尖爆炸开来,带着一丝金属般的回甘。他囫囵吞下,甚至来不及细细咀嚼,胃部传来一阵满足的痉挛。接着是第二口,将壳里剩下的汁水和贝肉彻底吸吮干净。粗糙的壳边缘划破了他的嘴唇也浑然不觉。
一个牡蛎下肚,虽然远未饱腹,但那股烧灼般的饥饿感被暂时压制下去,身体里似乎注入了一股微弱的力量。他立刻如法炮制,用黑曜石鱼叉撬开第二个、第三个……动作越来越熟练。每撬开一个,他都贪婪地吮吸掉里面的汁水和贝肉。生牡蛎的腥咸和冰冷刺激着他的喉咙和胃,但此刻,这是维持生命的琼浆玉液。
连续吃了七八个,胃里有了沉甸甸的饱胀感,力气也恢复了不少。他这才想起寻找淡水。目光扫过那些被退潮留在高处的、大大小小的礁石坑洼。大多数坑里都是浑浊的海水,或者干脆是干涸的沙砾。他耐心地在礁石群中穿梭寻找,用鱼叉拨开海草,查看每一个可能蓄水的石窝。
终于,在一个背阴处、由几块巨大礁石天然围拢成的浅坑里,他发现了希望!坑底积着浅浅的一层水,大约只有半指深。水质看起来比海水清澈一些,但依旧带着浑浊的灰黄色。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沾了一点,放到舌尖尝了尝。
咸的!但咸度远低于海水!这是昨晚的雨水或是浪花飞溅积累的,经过礁石的天然过滤,虽然达不到淡水的标准,但盐分浓度已经大大降低!这在极端缺水的情况下,已经是救命的甘露!
狂喜瞬间席卷了他。他立刻解下腰间盘着的露兜树纤维绳——这根坚韧的绳子在之前的混乱中奇迹般地保存了下来。绳子的一端绑着一小块从短褂上撕下的、相对干净的布片。他将布片浸入浅坑的水中,让它充分吸水,然后小心地提起,让饱含微咸水的布片悬在椰子壳(昨天吃完的椰壳被他保留下来,此刻成了容器)上方,用力拧绞!
浑浊的、带着咸涩味的水滴淅淅沥沥地滴入空椰壳内。动作缓慢而费力,每一次拧绞只能得到可怜的一小口。但他毫不气馁,重复着浸湿、拧绞的动作。手臂的肌肉酸痛再次袭来,但他咬紧牙关,眼神专注,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每一滴来之不易的微咸水,都是对抗脱水、对抗父亲高烧的希望。
时间在枯燥的重复中流逝。灰蒙蒙的天光逐渐变得清晰,但云层依旧厚重,看不到太阳。椰壳底部终于积攒了薄薄一层浑浊的液体。这点水,还不够父亲喝两口的。
就在这时,一阵尖锐凄厉的鸣叫声从头顶传来!陈沐阳猛地抬头,只见一只体型硕大、翼展宽阔、有着钩状利喙和粗壮黄爪的军舰鸟(热带海洋常见的大型海鸟,性情凶猛,善于抢夺其他海鸟食物)正俯冲而下,目标直指他刚刚撬开、还未来得及吃的一个肥美牡蛎!
“滚开!”陈沐阳怒喝一声,几乎是本能地抓起手边的黑曜石鱼叉,朝着俯冲而下的黑影狠狠掷去!
鱼叉带着破风声,险之又险地从军舰鸟展开的巨大翅膀下方掠过!那猛禽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惊得发出一声愤怒的尖叫,猛地拉升高度,盘旋着,锐利的眼睛依旧死死盯着礁石上的食物,显然不肯轻易放弃。
陈沐阳惊出一身冷汗,迅速抓起那个差点被抢走的牡蛎,连壳带肉塞进怀里,同时飞快地将拧绞出一点水的椰壳抱在胸前,另一只手抄起鱼叉,警惕地盯着空中盘旋的猛禽。在食物匮乏的荒岛,任何一只饥饿的掠食者都是致命的威胁。
与军舰鸟的对峙耗去了宝贵的时间。陈沐阳不敢再停留,他抱着来之不易的水和牡蛎,握着鱼叉,警惕地观察着空中,一步步快速后退,朝着岩穴的方向撤离。
回到岩穴,他立刻跪倒在父亲身边。陈景行的状态更差了,身体烫得像块火炭,呼吸急促而困难,嘴唇干裂出血,神志依旧模糊不清。
“爸,水…有水了…”陈沐阳的声音带着哽咽。他小心地扶起父亲沉重的头,将椰壳凑到他干裂的唇边,极其缓慢地、一点点地将那浑浊的微咸水喂进去。陈景行在昏迷中本能地吞咽着,喉咙里发出咕噜声。这点水如同甘霖,滋润着他濒临枯竭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