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和苏雅对着那裂开的灯罩相顾无言时——
叮咚——
风铃又响了。
我和苏雅同时一愣,齐刷刷地看向门口。
玻璃门被推开,这次进来的是一位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的女性。她穿着得体优雅的职业套装,妆容精致,手里拿着一个价格不菲的手提包,但眉宇间却笼罩着一层难以化开的愁云和焦虑。她的步伐很快,显得有些急促,进来后快速扫视了一下环境,目光最终落在我身上。
“您好,请问是李安如医生吗?”她的声音很好听,但带着明显的疲惫和紧张。
“我是。”我立刻再次强行打起精神,挤出职业微笑起身相迎,“您好,请这边坐。”我示意她去会谈区,同时心里疯狂祈祷:别再出岔子了!千万千万别再出岔子了!
苏雅对我投来一个“加油”的眼神,再次默契地抱着书上楼了。
这位女客户比之前那个大学生镇定不少,她优雅地在沙发坐下,将手提包放在身侧,双手交叠放在膝上,但微微颤抖的指尖还是暴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我照例给她倒了杯水——这次我学聪明了,用的是带盖子的马克杯!看你还怎么掉东西进去!
“谢谢。”她接过杯子,并没有喝,只是捧在手里,似乎想汲取一点温暖。
“不用紧张,慢慢说,有什么我可以帮助您的?”我放柔声音引导。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很大决心,抬起头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和一丝…难以置信的羞耻?
“李医生,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件事太诡异了,我甚至怀疑是不是我自己的精神出了问题…”她的声音开始有些哽咽。
“很多来访者最初都有这样的感觉,这很正常。”我温和地安慰她,“无论事情听起来多么离奇,您都可以告诉我。我的职责就是帮助您理清思路。”
她又做了几个深呼吸,努力平复情绪,然后开始讲述:
“我是一家外资公司的项目经理,工作压力一直很大,但最近…最近三个月,我发现了一件非常非常奇怪的事情。”
“我好像…能听到别人听不到的声音。”
我心里一动,但面上不动声色:“具体是什么样的声音呢?是说话声?音乐声?还是别的?”
“是…是某种…机器的声音?”她努力寻找着合适的词汇,眉头紧锁,“一种很低沉,很有规律,像是…像是某种大型机械运转的嗡鸣声,又夹杂着一点…金属摩擦的尖锐声?”
这个描述有点特别。不像常见的幻听类型。
“这种声音通常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出现?持续多久?”我追问。
“随时随地!”她的语气带上了痛苦,“在公司开会的时候,在家休息的时候,甚至…甚至在非常安静的深夜里!它就会出现!没有规律!有时候响几分钟,有时候能持续一两个小时!就像…就像有个看不见的工厂一直跟着我一样!”
“它影响到你的工作和生活了?”我问。
“非常影响!”她用力点头,眼圈有些发红,“我无法集中精力,开会听不清别人说话,晚上睡不着觉…我去医院做了全面检查,听力完全正常,神经系统也没问题。医生建议我来看看心理科。”
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无助和寻求答案的渴望:“李医生,您说…我是不是因为压力太大,出现幻觉了?还是…还是真的有什么…问题?”她似乎不敢说出那个“鬼”字。
我沉吟着。这种特定类型的、持续性的幻听,确实需要高度重视。可能是严重的焦虑障碍、抑郁症伴随的躯体症状,甚至是更复杂情况的前兆。但也不能完全排除…某些超自然因素的干扰?比如被某种带有强烈工业印记的地缚灵或怨念纠缠?
“我理解您的困扰和痛苦。”我谨慎地组织着语言,“首先,我们需要排除生理性原因,您已经做了检查,这很好。那么接下来,我们需要从心理层面和…环境层面去探寻。您最近三个月,或者第一次听到这种声音之前,有没有经历过什么特别的事情?比如去过什么特别的地方?或者…接触过什么年代久远的旧物?特别是…与工厂、机械有关的?”
我试图将话题引向那个可能的超自然方向,但必须用非常专业和含蓄的方式。
女客户认真地回想起来,她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马克杯的杯壁。
“特别的地方…旧物…”她喃喃自语,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睛微微睁大,“哦!大概三个多月前,我们公司组织了一次团建,去参观了市郊那个刚刚被列为工业遗产的‘红星机械厂’旧址,就是那个很有名的废弃老厂区…”
红星机械厂?!
怎么又是这个地方?!刚才那个倒霉大学生也提过!
我的心脏猛地一跳!直觉告诉我,这绝不是巧合!
但我表面上依旧维持着冷静:“哦?能详细说说那次参观吗?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吗?”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她努力回忆,“就是跟着导游走了一圈,看了些老机床和设备,听了一些厂子的历史…对了!”她忽然抬高了声音,“我好像在一个旧车间门口,捡到了一个很小、很旧的…像是某种齿轮或者轴承上的小零件?铜的,生满了锈,我觉得样子挺别致的,就…就顺手放包里带回来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脸上露出一丝不好意思:“这…这不算偷拿公物吧?我看那里很多这种小东西…”
“然后呢?那个零件现在在哪?”我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一丝急促。
“就在我包里啊。”她理所当然地说,甚至侧身从她的手提包里拿出了一个用软布包着的小东西,摊在手心里给我看。
那是一个比指甲盖稍大一点的铜制齿轮,边缘已经磨损,通体覆盖着暗绿色的铜锈,看起来确实有些年头了。
就在那个齿轮被拿出来,暴露在空气中的一瞬间——
我发誓!我绝对清晰地听到了!
一阵极其微弱、但确实存在的、低沉而富有规律的…嗡鸣声!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
声音的来源…似乎就是她手上那个小齿轮?!
我瞳孔骤然收缩!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震惊和一种“果然如此”的发现感!原来不是她幻听!是这玩意儿搞的鬼!这齿轮上附着着极强的残留意念或者地缚能量!
那女客户看到我骤变的脸色,吓了一跳,手一抖,那个小齿轮从她手心滑落——
啪嗒!
掉在了铺着地毯的地面上。
几乎在同一时间!
呜——!!!嗡——!!!滋嘎——!!!
一阵巨大无比、堪比大型冲击钻就在耳边启动的、混合着疯狂嗡鸣和尖锐摩擦的工业噪音猛地爆发开来!瞬间填满了整个咨询室!
这声音不再是微弱难辨,而是如此的真实、如此的具有穿透力!震得窗户玻璃都在嗡嗡作响!连楼板似乎都在微微震动!
“啊——!!!”女客户发出了一声惊恐至极的尖叫,猛地捂住耳朵,整个人从沙发上弹起来,脸色惨白如纸,“就是它!就是这个声音!它又来了!而且更响了!就在这里!医生你听到了吗?!你听到了吗?!”
我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声响震得脑仁疼,下意识地捂住了耳朵,心中一万头草泥马狂奔而过!
我听到了!我他妈当然听到了!这么响!聋子都听到了!
但我该怎么跟她解释?!说“女士您别怕,不是您疯了,是您捡回来的这个齿轮成精了”?!
而灾难,往往在你觉得已经到底的时候,给你来个超级加倍!
就在这巨大的、诡异的工业噪音中,更离谱的事情发生了!
也许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高频震动,也许纯粹又是我那该死的霉运在发挥作用——
我身后前台桌子上,那个我为了图省事、一直用一根老旧USB线连接在插线板上的手机充电器——
啪!
发出一声轻微的爆响!
紧接着,一缕细细的、但绝对清晰可见的黑烟,从充电器的接口处袅袅升起!
同时,一股浓郁的、刺鼻的电子元件烧焦的味道,迅速在房间里弥漫开来!
女客户的尖叫声戛然而止。
她捂着耳朵,瞪大了眼睛,看看地上那个还在发出恐怖噪音的小齿轮,又看看我身后那个正在冒烟的充电器,再看看一脸懵逼、捂着耳朵的我…
她的眼神从极度的惊恐,迅速转变为极度的荒谬、难以置信,最后彻底转化为一种看神经病一样的恐惧!
那眼神分明在说:这个心理医生不仅自己能听到诡异声音,他的电器还会自己爆炸!这里比那个废弃工厂还可怕!
巨大的工业噪音还在持续。
充电器的黑烟还在袅袅升起。
焦糊味弥漫空中。
我们俩一个站着,一个坐着,在这诡异无比的交响乐和烟雾中,面面相觑,画面定格。
几秒钟后。
“对…对不起!打扰了!!!”
女客户像是终于从石化中惊醒,发出比刚才更高分贝的尖叫,也顾不上捡那个还在制造噪音的罪魁祸首齿轮了,一把抓起自己的手提包,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再次狼狈不堪地夺门而出!甚至因为跑得太急,高跟鞋都崴了一下,但她丝毫不敢停留,踉跄着消失在了街角。
风铃被她带得疯狂乱响,几乎要散架。
巨大的工业噪音在她离开后,像是被按了停止键,戛然而止。
房间里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那USB充电器,还在顽强地冒着最后一缕若有若无的黑烟,以及那股刺鼻的焦糊味,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不是我的幻觉。
我缓缓地、缓缓地放下捂着耳朵的手。
呆呆地看着地上那个此刻安静得像个死物一样的生锈小齿轮。
又缓缓转头,看向那个还在飘着青烟的充电器。
最后,我慢慢地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这一次,我连骂娘的力气都没有了。
完了。
这下彻底完了。
我的心理咨询师生涯…
估计在今天,就可以提前宣告社会性死亡了。
第一个客户,被天花板掉下来的灯罩吓跑。
第二个客户,被一个会自发播放工业BGM的齿轮和一个当场自爆的充电器吓跑。
这已经不是倒霉了。
这他妈是瘟神附体啊!
我仿佛已经看到明天本地论坛上的热帖标题:《惊爆!某心理诊所实为灵异事件爆发地!医生本人竟是最大污染源!》
“唉…”
我发出了一声悠长、沉重、仿佛饱经了千年风霜的叹息。
苏雅从楼梯上探出头,鼻子嗅了嗅,皱着眉:“安如?什么味道?好像什么东西烧了?刚才那是什么声音?怎么那么吵?客户呢?”
我生无可恋地抬起头,看着她,用沉痛无比的语气,一字一顿地说道:
“苏雅…”
“咱们…”
“还是把店关了吧…”
“我觉得我可能…”
“更适合去天桥底下贴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