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秋把最后一点粥底刮进嘴里,瓷匙碰碗,叮一声,像给夜色点了盏更小的灯。
他抬头,看见沈枫合衣躺下,外袍还搭在床尾,袖口沾着泥与炭,像一截被雷劈过的白桦。
那截手腕细得能看清淡青脉管,却在腕骨处隆起倔强的弧度。
江秋喉结动了动,把碗轻轻搁回桌上,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枫枫,睡进去点。”
沈枫没睁眼,只把身体往里挪了半寸。
木床老旧,稍一动作便吱呀,像老人含混的叹息。
江秋脱了靴,一条腿跨过去,膝盖压到床沿时,床板发出更长的哀鸣。
他僵住,屏息,等那声音散进黑暗,才慢慢把重量放下。
两人之间隔着一拳,被褥却薄,江秋能清晰感到沈枫的体温——比常人低,像雪夜里的河石,表面冷,底下暗涌。
江秋把呼吸调到最轻,像怕惊碎什么。
可黑暗里,声音反而被放大:沈枫的呼吸短而浅,带着未散尽的血腥;自己心跳却重,一下下撞在肋骨上,像有人在里面敲鼓,鼓面是牛皮,浸过水,闷而韧。
他翻了个身,面朝沈枫,鼻尖几乎抵到对方耳后的碎发。
发梢有火烟味,也有雨味,更底下,是一丝极淡的、雨后铁锈般的血腥。
江秋用指背去勾那缕发,动作慢得像在拆炸弹,指腹擦过耳廓时,沈枫的呼吸停了一瞬。
“没睡?”江秋用气声问。
沈枫没答,睫毛却颤了颤,像被风吹到的蝶。
江秋就笑,唇角贴过去,在人鬓角印了个若有若无的吻,声音低哑:“放心,不闹你。”
说着不闹,手却顺着被褥滑进去,掌心覆在沈枫胃腹处——那里有一道未愈的裂口,纱布粗糙,边缘被体温焐得发烫。
江秋掌心更烫,像烙铁,却在贴上的一瞬放轻,只隔着纱布,用指腹描摹伤口的轮廓,一圈,一圈,像在给某种凶兽画囚笼。
沈枫的肌肉本能地绷紧,又慢慢松开。
黑暗中,他睁开眼,眸色比夜更沉,却映着窗外极远的火光,像两粒被水浸过的炭。
“江秋。”他声音极轻,带着久咳后的沙,“再往下,我就剁了你。”
江秋低笑,胸腔震动,隔着两层皮肉传到沈枫背脊。
“枫枫,你舍得?”
嘴上贫,手却老实停住,只把掌心更贴紧些,像要通过一块纱布把温度递进去,替那人缝合所有断裂的血管与神经。
沈枫没再说话,只把身体往后靠,直到脊背贴上江秋胸口。
那是一个近乎妥协的姿势,像孤舟终于肯靠岸,又像利刃主动入鞘。
江秋用下巴蹭了蹭他发旋,手臂绕过腰,掌心覆在胃,手指却悄悄往上挪了半寸,隔着一层中衣,碰到心口。
那里的心跳比胃腹更急,咚咚,咚咚,像要把肋骨撞裂。
江秋用指腹去数那节奏,一、二、三……数到第七下时,沈枫的呼吸终于沉了。
江秋却不敢动,维持那个姿势,像抱着一截被雷劈过的玉,怕一松手就碎成齑粉。
窗外,风掠过废墟,卷起焦木味,也卷起远处守夜人的咳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