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手》录制基地的后台走廊,总像裹着层化不开的焦灼。化妆间飘来的发胶香里掺着定妆粉的细腻颗粒,吸进鼻子里有点发闷;排练室的钢琴声漏出来,是某首热门舞曲的片段,节奏快得像赶时间;工作人员抱着道具箱匆匆走过,鞋底蹭着地板发出“吱呀”的响,风裹着他们交谈的碎片掠过——“下一场彩排要提前”“设备还得再调试”,连空气里都飘着股紧绷的味道。
林小宇就缩在走廊尽头的消防栓旁,背靠着冰凉的金属箱,怀里攥着的乐谱被他捏得皱巴巴的。那是叠打印出来的《等候》曲谱,封面印着“热门情歌10”的字样,红色字体原本鲜亮,此刻却被手心的汗渍晕开了浅灰色的圈,“10”的最后一笔甚至洇成了模糊的墨点。纸页边缘被他反复捻搓,已经起了毛边,像被猫抓过的毛线球,有些地方还留着指甲掐出的浅痕——那是他改不出满意版本时,无意识抠出来的。
他低头盯着曲谱上的和弦标记,c、G、A、F,公式化的走向像数学题里的固定解法,翻来覆去都是“套路”。这首歌大街小巷都在放,超市结账时的背景音乐、网约车的电台里、甚至楼下奶茶店的音箱里,走到哪儿都能听见,可越听越觉得像嚼了半天的口香糖,甜味早没了,只剩橡胶似的寡淡,连他自己唱的时候都觉得“没劲儿”。
“再改最后一版,要是还不行……”他对着消防栓小声嘀咕,声音轻得像怕被自己听见。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曲谱,节奏乱得很,敲到“副歌加电鼓”的批注时,他猛地顿住——前几天彩排,他试着把副歌改成电音风,重低音震得舞台地板都发颤,可乐队老师听完,只拍了拍他的肩膀,委婉地说:“小宇啊,这歌讲的是‘等’,你这么改,倒像在迪厅里催着人‘别等了’,有点拧巴。”
那句话像根小刺,扎在他心里。他想反驳,却又说不出话来——确实,改完的版本热闹得很,可连他自己都没从里面听出“等”的味道。
正准备转身回排练室,眼角余光突然瞥见走廊那头的休息室门开了。陆砚辞走了出来,穿着件浅灰色的连帽衫,拉链拉到胸口,手里攥着个保温杯,步伐轻得像怕打扰到谁。阳光从走廊尽头的窗户斜进来,在他身后拖了道细长的影子,连帽衫的帽檐边缘都镀上了层浅金色的光。
林小宇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像溺水时抓住了块浮木,又像怕这块浮木嫌自己太重。他知道陆砚辞是业内出了名的“懂音乐”,之前沈曜那首《深夜独白》被点醒的事,整个后台都在传;可他自己呢?不过是个出道刚两年、靠翻唱一首老歌小火的新人,连原创作品都没几首,这点“改编瓶颈”,在陆老师眼里会不会只是“小题大做”?
他攥着乐谱的手更紧了,指节泛出浅白。看着陆砚辞越走越近,快到电梯口时,林小宇突然咬了咬牙——大不了被拒绝,总比改不出歌、在舞台上唱首“没灵魂”的歌强。
他几乎是冲过去的,脚步太急,差点撞翻旁边堆着的道具箱——里面装着下一场要用的彩带和气球,箱子晃了晃,他赶紧伸手扶住,掌心蹭到箱子表面的硬纸板,划得有点疼。“陆、陆老师!”他喘着气,声音还有点发颤,把皱巴巴的乐谱递过去,指尖因为紧张而微微发抖,“我……我是林小宇,下一场要唱《等候》。这歌原版太‘口水’了,我想改得有深度点,试了四五个版本,要么加太多电子音效显得花哨,要么光减乐器又没内味儿,卡在瓶颈里,怎么都找不到感觉……”
他说话时不敢看陆砚辞的眼睛,视线一直落在对方的保温杯上——杯身上印着个小小的音符图案,边缘有点掉漆。手指无意识地扯着连帽衫的衣角,衣料被揉得发皱,连耳朵尖都悄悄红了——一想到自己那版“迪厅情歌”,就觉得脸上发烫。
陆砚辞接过乐谱,指尖轻轻拂过纸页。那些密密麻麻的修改痕迹全是林小宇的挣扎:有的地方用黑笔写了“加电音”,又用红笔打了个叉,旁边批注“太吵”;有的地方圈出副歌部分,写着“缺情绪”,还画了个问号;还有几处被用荧光笔标出来,字迹潦草得几乎认不清,像是改到烦躁时随手画的。
他抬眼看向林小宇,这孩子额角还挂着汗,顺着鬓角往下滑,滴在衣领上晕开一小片湿痕。眼神里满是慌促,像只闯进陌生森林的小鹿,连站都站不太稳,手还在无意识地攥着衣角。陆砚辞忍不住笑了笑,语气里没一点架子,把乐谱轻轻递回去:“光在排练室里闷着头想,思路容易打结。走,带你去个地方,说不定能找到感觉。”
林小宇愣了愣,眼里闪过一丝错愕——他以为陆砚辞会直接指出曲谱的问题,或者给个编曲方案,没想到是“去个地方”。但他没敢问,只是赶紧跟上,攥着乐谱的手松了点,却还是把纸页护得紧紧的,像护着件宝贝。
出了录制基地的大门,风一下子涌了过来,带着点午后阳光的暖意。外面是片市政公园,不是那种精心修剪的网红公园,而是满是生活气息的老公园——法国梧桐树的枝干长得很粗,枝叶交错着遮天蔽日,阳光透过叶缝筛下来,在地上投了满地细碎的金斑,像撒了把星星;石板路有点斑驳,缝隙里长着些浅绿的青苔,踩上去软软的;不远处的溪流边,几个老人坐在小马扎上钓鱼,鱼竿架在石头上,鱼线垂在水里,一动不动,像幅静止的画。
两人沿着石板路慢慢走,脚下偶尔踩过落在地上的枯黄梧桐叶,发出“咔嚓、咔嚓”的轻响,脆得像咬碎了秋天的阳光。溪边的老人偶尔低声交谈,声音轻得被风吹散;几只麻雀落在枝头,你一声我一声地叫,不是杂乱的吵闹,是带着节奏的跳跃——有时是“啾啾”的短音,像钢琴的高音键被轻轻按了下;有时是“啾——”的长鸣,拖着点尾音,像小提琴的长音慢慢飘远,凑在一起,竟像段没写完的即兴旋律。
陆砚辞在一张长椅上坐下,长椅是木质的,表面被晒得暖暖的。他指了指旁边的位置,语气很轻:“坐。闭上眼睛,先别想歌,就听——听风的声音,听鸟的声音,听所有自然里的动静。”
林小宇依言坐下,慢慢闭上眼睛。起初,他只觉得风掠过耳朵,带着点梧桐叶的清香;可渐渐的,那些细碎的声响都清晰起来——风穿过梧桐叶的缝隙,不是“呼呼”的响,是“沙沙沙”的绵长,像有人用指尖轻轻扫过吉他的弦,温柔得能抚平心里的皱;溪流撞在石头上,溅起的水滴落在水面,是“叮咚、叮咚”的脆响,比钢琴的高音区还干净,没有一点杂音,像滴在心里的小水珠;远处卖的小贩推着车走过,推车上的铃铛偶尔响一下,“叮——”的一声,余韵能飘好远,绕着梧桐树转了圈,才慢慢散掉。
“听到了吗?”陆砚辞的声音混在风里,轻得像片梧桐叶,“鸟鸣没有固定的调子,忽高忽低,有时候还会跑调,可比任何精心编好的旋律都鲜活;风声没有刻意的节奏,时快时慢,有时候还会停下来,可比鼓点更能让人静下心。”
他弯腰捡起脚边一片梧桐叶,叶子是深绿色的,边缘有点泛黄,脉络清晰得像印在纸上的五线谱。他把叶子递给林小宇:“你摸它的纹理,有粗有细,有深有关——粗的地方像歌曲里重的拍子,细的地方像轻的旋律;叶尖薄得能透光,像副歌里该放轻的声音,叶脉韧得能掐出印,像主歌里该稳住的情绪。”
林小宇捏着梧桐叶,指尖划过凹凸的脉络,突然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下——记忆里突然冒出老家的巷口,也是这样的午后,他坐在巷口的石墩上,等妈妈下班。老槐树的叶子被风吹得“沙沙”响,像妈妈哼的摇篮曲;远处卖冰棍的自行车铃铛“叮铃”响,他就盯着巷口的拐角,盼着妈妈的身影出现。那时的“等”,不是急着要结果,是慢慢的、软软的,连风都带着盼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