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三日,万里无云,碧空如洗。
黄滩镇,平江口两处旌旗翻飞,大队大队的牲口骡马排成了一行,如同蜿蜒流淌的松江,一眼望不到头。
萧干带着民卫军前期的先锋,已经先行一步前往开路清理搭桥去了。
这一趟的军民共行引得万人空巷,附近十里八乡无数看热闹的乡亲,都挤在了码头江堤之上,只为一睹商盟出行的盛况,为自己将来吹牛皮累积份量说辞。
与前世之人才相信黄历运道相比,这个时代的人也有过之不及之感。
等到太阳高升的辰时,随着锣鼓喧天的震天喝彩声中,庄峤大手一挥,商盟全体正式出行了,一时间烟尘滚滚人嘶马鸣,向着西羌的方向蜿蜒前行。
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 爷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原本这个倒是有些应景,可惜此番不是征战,只是为了捞钱做生意而已。
这一趟商盟出行里,官阶职位最高的应该是宋康才对,可惜这位平州布政司商税监主官,最多的行程也不能超过老虎岭大寨,如果他进入了西羌,那么这趟行商的性质就会有所改变,就会涉及到双方邦交的问题上纠扯不清,因而事实上的统管事务,还是全数落在了庄峤身上。
庄峤虽然也是身兼两职,此趟却是以民卫军主官名义出现的,自然不会引起负面影响。
此番商盟民卫军集体出行,民卫军总计七千五百人,战兵三千五百,辅军辎重四千,包含战兵,民辅军,斥候,骑兵,辎重,医疗,伙房等一应具备,可以说这一回把庄峤前期从各大商号赚到的钱,一个子都不留地全数投入到此行当中。
一百二十|七|大小商会商号里,大的一般百人左右,小的也有三五十人,总计一万两千四百四十六人,包括各家掌柜掌鞭,账房,仓储管事,小厮伙计,骡马民夫等等。
庄峤这一回的管理模式很严格,全然做到了每个人都有出处,每匹骡马都有编号的那种细致,以至于这种工作难度,一开初被很多掌柜管事们叫苦连天,可是被自己老大强制要求下,也算勉为其难做到了以上要求。
他们开初的叫苦,也是到了真正行军过后才明白其中深意,庄峤并非无的放矢之人,大军行军和商会行进完全不同,无论速度,规整度,默契度都是需要整合的,如果前后行进间出现错漏,就会影响整个队伍的进程,如果是安好状态下无所谓,可一旦面临危机情况需要赶路的时候,那就会有大|麻烦。
这都是在为着未来不可预测的紧急事故提前针对的演练,但这种演练也只有在实际行军中才能磨合出来。
两天不到的时间,整个队伍就已经完全达到了翠云山,这种磨合演练的效率确实不错,如果是以前,掌鞭们都感觉至少要三天才能达到。
修整了小半天后,庄峤再度指挥队伍上路,宋康就停留在这里,为整个民卫军和商盟监督的事务做个驻留守。
从翠云山往西,一片群山连绵的无数山岭沟壑,就将是这一趟商盟行进的最大挑战。
因为各个商号货物的区分不同,先期第一批出发的都是酒类,食盐,麻布,生活杂物这些东西,庄峤为何让这些商号开头,因为这些都是生活必备的需求,更容易让西羌人上层看到商盟的友好态度。
丝绸锦缎,镔铁制品,隆武奢侈品的价值确实更高,但是这些容易在一开始就被上层抵触,这都是出于对统治者需求的考量出发,庄峤之前和各大商号掌鞭们商议过后才做出这般安排。
再说那种一股脑涌上去做生意的事情,也根本不符合细火慢炖下的利润结果最大化。
出了翠云山果然就是完全的另外一种景象,虽然心理也早知道是这种情况,但单调得土黄色连延不断向着远方延伸,实在让一路上的行进单调得太多。
三竿河是这片区域里最大的河流,有点雷同于黄河蜿蜒的几字型,除了它,其实还有几条更小的河流贯穿其间,在这片荒凉之地上,同样有着一群挣扎求存的人,庄峤已经通过萧十一发回来的信函里知晓。
所以,当那些山头上出现远远眺望的人头时,庄峤也不觉得奇怪,只是,他派人去给跟那些人交涉的时候,他们似乎很惧怕商盟这一大队人马的威慑,每一回都是还没看到人就跑得没影了。
萧干巡视回来时,坐在庄峤的临时帐篷里喝了口茶水,吐出茶水中的碎屑后叹息道,“以前总是听爹说边陲困苦,现在总算有些体会了,这里的水喝起来都带着股子苦味,也不清楚那些人在这里活着该有多艰难。”
“生命总是能绽放最坚韧的光芒,他们已经适应了在这种困苦环境中生存,之所以看到我们就跑,估计还是因为往年的两场大战,对他们影响太深了。”
萧干有些黯然,“我们一路开路搭桥时,经常都会遇到不少遗骸,看服饰应该两方都有,可以想象当年大战的惨烈景象。”
“可怜无边河定骨,一将功成万骨枯,世上的征战功绩武勋,从来都是这群枯骨铸就而成。”庄峤说完,拍着他的肩膀安慰,“书上说为帅者既需胸怀全局,又需尽量不要让麾下士卒做无谓的伤亡,实际做起来更难啊。”
萧干点点头,“这点我省得,只是我有点不明白,为何你一定要想办法联系这里的村落聚集地?”
“将主,算起来,他们才是现在这片山岭的真正主人,我们这条商道,以后是要长久存在的东西,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滋扰,必须得和他们达成一致才是;我们民卫军虽比他们强,终究还是做不到面面俱到的应对。”
庄峤说完,指着地图上不少红笔画着的圈圈对萧干继续道,“原本也没有想到,这一片区域里,竟然还生存着不下三十万人的聚落群体,这个数量是惊人的,也是我们必须解决的后顾之忧。”
萧干抠了下脑袋,看着地图上散落分布的大大小小圆圈,也不禁头皮发麻,如果真的要用暴力彻底清剿理顺跟这些人的关系,估计得猴年马月才能完成。
“你打算怎么干?”他还是一如既往地询问。
“必须得打开局面,我之所以现在还留在这里,就是为了这件事,磨刀不误砍柴工。”庄峤摸了摸下巴,“估计应该很快就有消息过来。”
黄水岩是这里一个非常偏僻的存在,原本这里的黄水河,无论流量还是规模都还不错,两边沿岸的人,汇聚了不少村落聚集繁衍,可是自从一场山洪过后,彻底截断了这条河流的走向,致使原本的聚集地,慢慢变得人烟稀少起来。
现在只剩下一个少量人口的村落,聚集了估计也就七八十个人的数,对这群人而言,唯一幸运的是,他们居然有一处天然且终年不歇的山泉流淌。
村长是个独臂的汉子,穿着件满是骚味的羊皮坎肩,脸上还有一条狰狞的刀疤斜划而下,此刻,他的目光正伴随着两个小娃子欢快的脚步,跑进了村寨里而感到惊讶。
因为两个小娃子手里提着的是米袋子,不仅有米,还有一小袋灰盐。
“你们去偷了,别去招惹他们麽?”
“阿爹,这可不是我们偷的,是在山梁上捡到的,上面还有一个字条。”两个娃子放下袋子,直接把原本绑在布袋上的字条给了大汉看。
“平州民卫军的商队?!不是朝廷的府军啊!”独臂大汉念出了声,字条上面的信息似乎让他松了口气。
他最怕的就是朝廷大军压境,这是又要发生大战的征兆,对于生存在这片土地的人而言,就将又是一场灭顶之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