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大松越想越怕,额头上的汗珠滚了下来,砸在桌面上。他觉得自己像个被架在火上烤的蚂蚱,四周全是窥探的眼睛。
他下意识地把那两捆票拿在手里,捻了捻,粮票粗糙的纸边刮着指腹,布票软塌塌的。这点东西,够干什么?连塞牙缝都不够!给李大明?给陈海生?还是给张德福这个传话的?哪个都填不满!
门外传来脚步声,吴大松像受惊的兔子,猛地缩回手,心脏差点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他胡乱抓起筷子,夹起一块凉透了的韭菜鸡蛋,塞进嘴里,味同嚼蜡,眼睛却死死盯着那道油腻的布帘子。
帘子被掀开,进来的却不是张德福,而是刚才那个服务员小刘。她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把汤轻轻放在吴大松面前:“吴主任,张主任让给您加个汤,天凉了,暖暖胃。”
“哦……好,谢谢。”吴大松含糊地应着,声音干涩。他看着小刘放下汤碗,转身离开,那平静无波的眼神扫过他时,他却觉得像被针扎了一下。
话说张主任一路直奔派出所。
话说张主任一路直奔派出所。天色已擦黑,派出所门口那盏昏黄的灯泡下,蚊虫嗡嗡地绕着光打转。张德福熟门熟路,没走正门,而是绕到侧面一个挂着“值班室”牌子的偏门。推门进去,一股混杂着劣质烟草、消毒水和汗渍的浑浊气味扑面而来。
值班室里烟雾缭绕,灯光下只坐着个年轻的小警察,正趴在桌上打盹儿,脑袋一点一点的。张德福瞥了一眼,便没理会,径直穿过一条光线昏暗、墙皮剥落的走廊,朝着里面那间挂着“副所长”牌子的办公室走去。走廊两侧的留置室里隐约传出几声不耐烦的嘟囔或压抑的咳嗽。
李副所长办公室的门虚掩着,透出一道灯光。张德福在门口停下,侧耳听了听,里面传来“啪嗒、啪嗒”按打火机的声音,似乎点了几次都没点着。他脸上立刻堆起那招牌式的、能挤出油的笑容,轻轻敲了两下门。
“谁啊?”里面传来李大明那特有的、带着点沙哑和烦躁的声音。
“李所,是我啊,德福!张德福!”张德福的声音瞬间拔高了几分,透着十二分的热情和恭敬,他推开门,身子微微前倾,像条滑溜的鱼一样挤了进去,“哟,李所,您还在忙呐?真是为人民服务,废寝忘食啊!”
办公室里,李大明正皱着眉头,对着一个打火较劲,手里捏着根“大前门”,打火机喷出的火苗几次都没打着火,这年头的打火机,没有后世那么高级,银白色的金属外壳,里面是放的棉花,倒点汽油进去,棉花吸的饱饱的,就可以供上面的引信着火,李大明这半天打不着,估记是没油了。
他抬眼看了看张德福,眼神里没什么温度,只“嗯”了一声算是回应,又把注意力转回打火机上,似乎那打火机比眼前这个大活人重要得多。他穿着件警服常服,领口的风纪扣解开着,露出里面同样有些发黄的白色衬衣领子,整个人透着一股连轴转的疲惫和不易接近的冷硬。
张德福丝毫不在意对方的冷淡,自顾自地往前凑了凑,带着一身从后厨带来的油烟味儿和烧酒气,脸上笑容不减反增:“李所,抽我的,抽我的!”
他麻利地从口袋里摸出一盒没开封的、比“大前门”档次明显高出一截的“牡丹”烟,动作熟练地拆开,抽出一支,恭恭敬敬地递到李大明眼前,另一只手已经摸出火柴,“嚓”一声划着了,殷勤地凑过去。
李大明瞥了一眼那支“牡丹”,又抬眼看了看张德福那张油光锃亮、堆满笑容的脸,眼神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他没有立刻去接烟,反而把手里那根没点着的“大前门”扔在桌上,身体向后靠进椅背,双手交叉搭在微微隆起的肚子上,翘起了二郎腿。那姿态,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
“张胖子,”李大明慢悠悠地开口,声音不高,却像砂纸磨过桌面,“这大晚上的,不在你那一亩三分地当你的土皇帝,跑我这破庙来烧哪门子香?还‘牡丹’?下血本了啊?”他浑浊的眼睛像探照灯似的在张德福脸上扫来扫去,似乎想从他每一丝肌肉的抽动里看出点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