扰未成。他自囊外轻轻抖落尾梢,囊松收,尾流一分为二,被引向两侧自然下降的地形,顺着海沟浅层的斜坡安静消散。
暗槽重归沉静。张浩回到断崖前,望向母印。
母印在刚才的扰动下又欲加快分裂。他不与之争速,而是把龙身向后退去三丈,留出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让自己与母印之间维持在“不触发它的自守阈值”之外。随后,他在崖面更外的位置以爪尖轻轻刻下一道斜线。
斜线并非记号,而是一条“风缝”。他以风在水中缝出一道极细的缝,缝只允许顺向通过,不许逆向回流。母印在恢复时必定会吐出若干“试探性符粒”,这些符粒若想折回母体,必会被风缝掠走,沿缝而下,进入他安排好的微涡体系,永无返回之途。
“我不灭你在此,我截你之源。”
他俯下身子,龙眸金焰越过崖心,看向更远的黑。母印的底根处,有三条极细的线,像三根神经,沿着水与石的裂隙悄悄延伸出去。它们去的方向与他方才读出的三点阵心一致——西北、正南、东偏东。
张浩抬爪,缓缓在水里写下三枚简笔的“川”字。川字化作三条清晰的光路,一路通往西北的外沙洲,一路通往正南的孤礁海塘,一路通往东偏东的人工平台。他没有把路点亮到尽头,只亮到“可回望”的那一段。再远的路,要等到海面之上的人把灯点起,他再落子。
民心之光从极远的海面落来。不是喧哗的喊叫,是一道道微细的蓝。渔灯、港灯、海灯阵与平台塔上的应急示灯,都在这一刻对齐成最素的明。他将这些光轻轻收起,放在三条光路的起点,各压一枚,像古人给信封压上的封泥。
“坐标。”
河图洛书的图像在他脑海里定格:三点的经纬、海流的年周期、潮汐的相位差,以及那些“人造节点”的功率与频谱。他将所有数据以龙族的记忆方式烙在鳞下,化作三颗细小的光点,贴在左、正、右三片鳞的内侧。每一点都在静静跳,跳得与潮汐同拍。
做完这些,他才重新靠近崖心。母印已经不再外吐,像一颗心被迫学会了小步慢跑。张浩不与其纠缠,他低低一声吟,吟不为吓,只为“定”。龙吟穿过崖体,穿过珊瑚骨与沉泥,穿过热泉与冷流,走得很远,又若无其事地折了回来。回声里,母印的跳动从紧张变得木讷,从木讷变得迟钝,最终落入他为它预留的节拍里去——一段不伤人、不扰海的慢拍。
他回身,向更深处探去。
暗槽尽头豁然开朗,前方是一处巨大的珊瑚断崖平台,像海底的天台,边缘处有几支折断的测杆,杆上还缠着黄色的标识带,说明这里不止是自然之物——有人类的脚曾到过这里,安置过设备。
平台下缘,黑金色的细沙被风往一个方向悄悄推进,推出一个尖角。那角与他心里的三点之一高度吻合——正南点。
影在此处驻足了一瞬,又滑向更东。
张浩在平台下沿以尾尖轻轻点了一下,留了一枚只有他能见的“水府标”。水府扼口的模板在心底翻开,模板上的节点一颗颗亮。此刻不是布阵之时,他只是记下每一块石、每一道缝、每一个涡心的位置,如同有人在战场前先画下地形图。
他收尾,抬头。
上方远处,泄能阀化成的一粒温柔的光点还在恒恒旋转,像天穹上最稳的星。更高处的风已经薄了,云的边被回澜拆得七零八落,但并未完全散尽。时间尚不迫。真正急的是三点岛链枢心——那里,既是阵心,又有人类的设施,若不先手,恐有伤。
“水下无路,我便为水立路。”
他低声自语,这一句不为他人,乃为自己扎根。龙身转折,沿着那条东偏东的光路,不再潜落,改为贴底疾行,鳞片与海床之间只隔着细细一层软泥。他要经过一片深槽,越过去,便是岛链三角枢的东角——一处人工平台与天然礁盘合一的所在。
当他穿出最后一道熔烟幕时,前方远远亮起几盏幽蓝的灯——是平台的底灯在水下呼吸。灯与灯之间,有几道肉眼难见的细纹横贯而过,那是被人类用于监测的声学网,也正是母印想要借力的“人造节点”之一。
张浩不出声,只把龙角上的风锋再收一分,化作薄得不能再薄的缝。他从缝里穿过声学网,在每一条网线的交点上留下一滴几不可察的水珠。水珠里并无龙息,只有从万民供来的光。它们会在他离开后的一段时间内慢慢渗入网线,使之对“愚顽印”的信号不再敏感——不是毁人之器,只是让它失效于恶。
他远远观望平台基座的方位,心下一定。
岛链三角枢的坐标,已全。
龙身一收,背鳍贴平海床。他缓缓退回暗处,不惊动任何一个活体。返程时,他沿途收起先前留下的潜行缀,像猎人把一路的记号一一抹去,只在崖心母印的外侧留下一笔在水里几乎看不见的“逗号”。逗号之后,便是他将要在下一处落笔的地方。
海底的黑像一面幕布,被他轻轻掀起一角。幕后,是人灯将起的三角枢。
他贴海而走,风在角间收成最短的一缕线,直指东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