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数日的游览,沈若对沥风谷外围,尤其是靠近谷口的区域,已经有了相当的了解。
她脑中那个利用阵法、利用陆魁离开的计划,也逐渐清晰、完善。
时机,快要成熟了。
她需要找一个合适的契机,让陆魁心甘情愿地,为她打开离开的通道。
她不再满足于被动的观察,开始更主动地拿捏陆魁,将痴情同心符的效力运用到极致,如同一位高超的琴师,精准地拨动着他心神的每一根弦。
这一日,沈若并未外出,而是留在蚀骨洞中,对着那眼灵泉静静出神。
陆魁如同忠诚的守卫,守在洞外,不敢打扰,却又因无法看见她而焦躁不安。
傍晚时分,沈若才缓缓走出洞穴。
她并未看陆魁,而是望着谷口方向那被夕阳余晖染上一抹诡异橘红的天空,轻轻叹了口气。
这一声叹息极轻,却如同羽毛般搔刮在陆魁的心尖上。
“怎么了?”他立刻上前,语气带着难以掩饰的关切。
“可是有何处不适?还是……想念谷外的天地了?”最后一句,他问得有些艰难。
沈若转过头,目光第一次带着一种复杂的、近乎脆弱的情绪落在他身上,这眼神让陆魁的心猛地一揪。
“陆魁,”她叫了他的名字,不再是疏离的“前辈”,声音带着一丝飘忽。
“你说……你当初未曾强掳我,若我当初未曾反抗,乖乖跟你回来,你我之间,是否会有所不同?”
这个问题如同惊雷,在陆魁脑海中炸响!
他从未想过她会问出这样的话!巨大的震惊过后,是翻涌而上的狂喜、悔恨与无尽的酸楚!
若她未曾反抗?若她心甘情愿?
那该是何等光景?
他定会将她捧在手心,将这北荒最好的东西都献给她,绝不会用禁制囚禁她,不会让她露出此刻这般……仿佛笼中望月的寂寥神情。
“我……”陆魁喉咙哽咽,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化作一声沙哑的低吼。
“是我错了!是我当初太过混账!我不该强迫你!不该关着你!”强烈的悔意和因符箓而放大的、希望她快乐的心愿,让他几乎要跪倒在她面前祈求原谅。
沈若看着他痛苦懊悔的模样,眼中适时地闪过一丝动容,但很快又化为淡淡的忧伤。
她摇了摇头:“过去之事,多说无益。只是如今……我虽得了些许自由,却终究困在这方寸魔域,举目望去,皆是阴霾。这与当初那间石室,又有何本质区别?”
她的话语如同最锋利的冰锥,刺穿了陆魁最后的防线。
他看着她站在晦暗天光下的侧影,那抹寂寥与无奈是如此真切,让他心痛得无法呼吸。
他不要她这样!
他不要她如同失去水分的花朵般在这里枯萎!
一个疯狂的、他之前绝不允许自己产生的念头,如同野草般破土而出,并且迅速茁壮成长,放她走?让她离开这令人窒息的魔窟?
这个念头刚一出现,符箓带来的噬心之痛便如期而至,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猛烈!
那是他内心深处“留住她”的执念在疯狂反抗!
“呃啊!”陆魁捂住胸口,脸色瞬间惨白,冷汗涔涔而下,身体因剧痛而微微蜷缩。
沈若静静地看着他挣扎,没有催促,也没有安慰。
她在等,等那符箓的力量,以及他被放大后的“希望她好”的痴念,压倒他本能的占有欲。
痛苦持续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
陆魁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浑身湿透,眼神却在这极致的痛苦与情感的拉扯中,变得异常清明,甚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他抬起头,看向沈若,那双深邃的眼眸中,暴戾与阴鸷尽数褪去,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痴迷、悔恨,以及一种近乎虔诚的……臣服。
“我……明白了。”他声音嘶哑,却异常平静。
“是我太自私。这沥风谷,这北荒,本就不该是你的囚笼。”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沈若面前,不再是居高临下的姿态,而是微微垂首,如同面对自己认定的主宰。
“我带你出去。”他一字一顿,清晰地说道。
沈若心中一震,面上却不动声色:“出去?然后呢?”
陆魁看着她,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如同信徒般的狂热与坚定:“你去哪里,我便去哪里。这沥风谷,北荒基业,于我而言,皆是尘土。从今往后,陆魁……愿追随仙子左右,为奴为仆,但凭驱使,绝无二心!”
这番话,并非完全出自符箓的强制。
那符箓放大了他的情意,约束了他的行为,但此刻这心甘情愿的追随,却夹杂了他本心中那不愿她凋零的痛,以及一种扭曲的、将她奉若神明的皈依感。
他无法忍受失去她的痛苦,也无法忍受看着她因自己而不快乐。
既然强留是错,那便换一种方式,只要能留在她身边,看着她,护着她,哪怕失去一切,沦为附庸,也在所不惜!
沈若凝视着他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决绝,沉默了片刻。
这个结果,比她预想的还要……彻底。
她原本只打算利用他打开禁制,独自离开。
没想到,他竟愿意放弃一切追随。
一个金丹后期巅峰的打手,一个对北荒了如指掌的向导……似乎,也并非全无用处。
尤其是在她与林家结怨,前途未卜的情况下。
“你可想清楚了?”她淡淡问道,“跟着我,或许危机重重,再无如今的自由与逍遥。”
“陆魁心甘情愿!”他回答得斩钉截铁,“此生若能追随仙子,纵死无憾!”
沈若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她转身,面向谷口的方向。
“那便,走吧。”
陆魁眼中爆发出无比明亮的光彩,仿佛得到了莫大的恩赐。
他立刻上前,不是挟持,而是恭敬地落后半步,如同最忠诚的护卫。他取出控制阵法的核心令牌,魔元注入,前方那原本无形的、散发着危险波动的护谷大阵,如同温顺的水流般,悄然分开一条通道。
沈若迈步,踏出通道,重新呼吸到那不含魔气的、属于外界的清新空气。
月光洒在她身上,水云流光裙泛起朦胧光晕,她仿佛真的挣脱了所有束缚,翩然若仙。
陆魁紧随其后,走出沥风谷。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经营多年的魔窟,眼中没有丝毫留恋,唯有身前那抹月白身影,成了他眼中唯一的焦点和信仰。
他放弃了囚禁她的牢笼,却心甘情愿地,将自己套入了名为痴情的、更深的枷锁之中,义无反顾地追随而去。
沈若立于月光下,神识扫过身后那恭敬垂首的魔修,目光投向远方。
前路依旧未知,但至少此刻,她不再是孤身一人。
一个棘手的情障,或许也能化为手中一把锋利的刀。
如何用好这把刀,将是对她新的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