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帝问(1 / 2)

宣室殿。

凄厉的哭嚎声,几乎要刺穿人的耳膜。

夏侯颇被两个内侍抬了进来。

脸肿成了发面馒头,嘴角挂着血丝与涎水,两颗门牙不知去向,说话时呼呼漏风。

他被丢在冰冷的金砖上,手脚并用地向前爬,在地上留下一道屈辱的湿痕。

“陛下!陛下啊!”

鼻涕眼泪糊了满脸,让他本就滑稽的脸更显丑陋。

“卫青……大将军他……他当街行凶!他目无王法啊!”

“他与阳信长公主……光天化日之下,拉拉扯扯,早有苟且!”

他嘶吼着,用尽全身力气,将卫青因守护阿姊而起的滔天怒火,扭曲成求爱不得的卑劣嫉妒。

“他们是合起伙来羞辱臣!”

“他们是瞧不起您!是瞧不起您为长公主择婿的圣心啊,陛下!”

刘彻端坐于御案之后,纹丝不动。

他的目光甚至没有落在夏侯颇身上,只是静静地看着殿中摇曳的烛火。

跳动的火光映在他深不见底的瞳孔里,晦暗不明。

私情?

可笑。

合谋?

更是荒唐。

但他信另一件事。

卫青,为了他的阿姊,那个传遍长安的流言,失控了。

这让他很不快。

一种属于帝王的,权威被冒犯的不快。

卫氏的权柄,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大司马大将军,可以为了一个所谓的“家族颜面”,当街将一名列候打残?

“拖下去。”

刘彻终于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平淡得令人心悸。

“治伤。”

夏侯颇还想嚎叫,就被两个眼疾手快的内侍死死捂住,一边一个的拖了出去。

宣室殿,重归死寂。

“宣。”

刘彻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激起一声轻微的回响。

“大将军,卫青。”

卫青走进宣室殿时,脸上那个鲜红的巴掌印,依旧灼目。

他卸了甲,只着一身玄色常服,身形笔直。

没有请罪。

没有辩解。

他走到大殿中央,撩起衣袍,沉默地跪了下去。

一个无可挑剔的君臣大礼。

“臣,卫青,参见陛下。”

刘彻从御案后站了起来。

他一步步,踱到卫青面前。

高大的身影,投下浓重的阴影,将地上跪着的男人完全吞噬。

他居高临下,审视着这个自己一手从骑奴提拔起来的男人。

这个为他踏破漠南的无双军神。

他看见了他脸上的指痕。

也看见了他双眼中,那压抑着、翻滚着的,血色风暴。

刘彻没有问他为何打人。

也没有问流言真假。

他只是缓缓俯下身,靠得极近,声音很轻,却字字砸在卫青的天灵盖上。

“朕的皇姊,你想要吗?”

一瞬间。

卫青的呼吸停了。

殿中烛火的轻微毕剥声,在这一刻,响亮得刺耳。

他的阿姊曾叮嘱,要他去争,去抢,无论如何要尚平阳公主。

可现在,帝王亲口问了。

这不是恩赐。

这是一个陷阱。

帝王布下的,最温柔,也最致命的陷阱。

承认?

就是坐实“外戚干政,强夺公主”的弥天大罪。

眼下阿姊与陛下关系微妙,王夫人携子得宠,任何一点错处,都足以让整个卫氏,万劫不复!

“你若往前一步,卫家面临的,就是灭顶之灾。”

曾经阿姊冷静的话语,像一把冰刃,捅进他的心脏。

想。

他怎么会不想。

他想了半辈子。

从他还是那个在马厩里任人打骂的卑贱骑奴起。

那个一身红衣,骄傲如烈阳的女子,就是他黑暗的生命里,唯一的光。

他拼死杀出一条血路,封侯拜将,饮血沙场,为的,不就是有朝一日,能堂堂正正地站在她身边吗?

可现在。

他不能。

他身后,是他的阿姊。

是年满七岁,却迟迟未被册立为太子的皇长子刘据。

是卫氏一族,数百口人的性命与荣辱。

他的嘴唇翕动,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

那个“想”字,就在喉咙口,灼烧着他,几乎要冲破一切。

却被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死死地吞了回去。

那双在万军阵前都未曾有过丝毫畏惧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无望的挣扎。

最终,他放弃了。

他选择了沉默。

他将头,重重地,磕了下去。

“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