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苏州,观前街。
一家名为听雨轩的茶楼,二楼雅间。
这里是苏家的产业,也是明德社在苏州的一处秘密联络点。
林昭独自一人,安静地坐在梨花木的圆桌旁,面前是一盏尚在升腾着热气的碧螺春。
他没有带赵恒,也没有带张德才。
这场赌局,他必须一个人来。
不多时,雅间的门被推开,一个身着灰色布袍,面容普通,看起来像个落魄账房的中年人走了进来。
他身上没有任何高手的气息,也没有丝毫压迫感,普通得扔进人堆里就再也找不着。
但林昭的鉴微却看得分明。
此人走进门时,脚步落地无声,呼吸悠长平稳,看似浑浊的双眼深处,藏着一抹审视一切的精光。
这是一个顶尖的伪装者。
“你就是林昭?”
中年人坐到林昭对面,声音平淡,像是街坊邻居在问话。
林昭站起身,对着来人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晚辈礼。
“晚生林昭,见过先生。”
他的姿态放得很低,不卑不亢,完全符合一个后辈书生见到前辈该有的礼数。
中年人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他本以为会见到一个恃才傲物的神童,却没想到是这般沉稳懂礼的模样。
“坐吧。”中年人淡淡道,“听苏家主说,你有份大礼要送给我们?”
他特意加重了大礼二字,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讽。
林昭重新落座,没有理会对方的试探,而是从袖中取出一个早已备好的紫檀木匣,轻轻推到了桌子中央。
“先生请过目。”
中年人没有立刻去拿,只是用那双看似浑浊的眼睛盯着林昭。
“你不怕我?”
“先生说笑了。”林昭微微一笑。
“晚生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怕与不怕,又有什么分别?”
“倒是这匣中之物,晚生觉得,它不该属于我。”
中年人终于被勾起了兴趣,他伸手打开木匣。
里面,是一叠厚厚的图纸,从总装图到每一个细微零件的分解图,再到各种特制工具的设计图,一应俱全。
最上面的一张,还附有归无咎那苍劲有力的亲笔注释。
只一眼,中年人那古井无波的脸上,神情就变了。
他飞快地翻阅着图纸,越看,呼吸越是急促,手指甚至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作为明德社在江南的负责人之一,他深知这份图纸的价值!
这根本不是什么大礼,这是一座足以颠覆整个大晋财税根基的金山!
许久,他猛地合上木匣,抬起头,目光如电,死死地锁定林昭。
“你想要什么?”
这一次,他的声音里再无轻视,只有凝重与审视。
面对这股几乎能将人压垮的气势,林昭却依旧平静。
他缓缓站起身,再次对着中年人,深深一揖。
“晚生乃一介书生,志在科举,此物于我而言,福祸相依,实为大害。”
他的声音清朗,回荡在雅间之内。
“听闻贵社胸怀天下,此利国利民之器,理应由强者掌之,方能泽被苍生。”
中年人被林昭这番话彻底镇住了。
他死死地盯着林昭,仿佛要将这个九岁孩童的灵魂看穿。
这番话,格局太大了!
这不是交易,而是一种赠予,一种将自己从棋盘上摘出去,反过来将对方捧上棋手位置的阳谋!
“好一个强者掌之,泽被苍生!”
中年人缓缓点头,眼中的审视渐渐化为一丝欣赏。
“说出你的条件。”
林昭直起身,脸上露出一抹纯粹的、属于少年人的笑容。
“晚生别无所求。”
“只求能安安稳稳地读几年书,考取功名,将来有机会,为国效力。”
这番无所求的姿态,彻底击中了中年人的内心。
他明白了。
此子,是在用这泼天的富贵,换一个光明的未来。
他要的不是金银,不是权势,而是一个不被打扰的成长空间。
这等心机,这等格局,这等隐忍……
此子,绝非池中之物!
中年人看着林昭,良久,忽然笑了。
“好。”
他站起身,第一次主动向林昭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的这份礼,我们收下了。
从今往后,江南之地,乃至整个大晋,只要是我明德社看得到的地方,没人会再打扰你读书。”
“我们,等着看你金榜题名,位极人臣的那一天。”
一场足以致命的滔天危机,就在这间小小的茶楼里,被林昭以一种石破天惊的方式,消弭于无形。
他不仅活了下来,更是在这头最凶猛的巨兽心中,种下了一颗名为投资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