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谷口棋局(1 / 2)

当那玄袍守陵将的身影如同古卷上的墨痕,悄然融入昆仑的混沌天幕,留下的唯有一片死寂,以及一座笼罩方圆百丈、星光流转、暗蕴无尽杀机的巨大棋盘。

“星磁弈局……” 玉衡子低沉的声音打破了这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他枯槁的手指微微触碰着脚下冰层。那看似冰冷的银纹,入手却并非坚冰的触感,反而更像触摸着某种巨大生灵温热的、搏动着的血脉经络!一股磅礴、古老而充满天地意志的力量正从其中脉动奔涌,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法则气息,深深烙印进感知深处。每一次看似轻微的搏动,都仿佛撼动着脚下这片亿万年冰层的根基,无形的法则如同神之枷锁,牢牢铐在每一个局中人的气机之上。他尝试挪动左脚,那一瞬间,脚下冰层反馈而来的并非坚实,而是如同骤然踏入万丈泥淖,更有无数条无形的磁力丝线瞬间缠绕而上,勒紧经脉、束缚真元。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大阻力,混杂着极细微却异常清晰的毁灭预兆——那是阵法本身对任何无序偏移所发出的冰冷警告!玉衡子额头瞬间渗出冷汗,立刻停止了动作,脸色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

黑袍老者同样面色铁青,枯槁的脸皮微微抽搐。他数次暗中积蓄真力,试图以阴诡秘法冲开周身束缚。一丝丝幽蓝如九幽玄冰的寒毒在他枯瘦的指尖凝聚,然而诡异的是,这股足以瞬间冻结寻常化境高手经脉的阴寒之力,甫一离开指尖数寸,便如同投入虚空的无底深渊,竟被脚下那片璀璨的银色光芒无声无息地“捕捉”、“吮吸”!那银辉如同活物,贪婪地将他的力量吞噬殆尽,转化为阵图流转的一抹晦暗微光。他死死盯着棋局最中心、气息奄奄如同风中残烛的李玄,眼中交织着浓得化不开的贪婪与深深的忌惮。若不能在此破局……是否连觊觎星纹的机会都将彻底湮灭?那守陵将的冷漠之声仿佛还回荡在识海:“困于局中,便与此地冰川同朽。”这棋局不仅是枷锁,更是坟墓!

巨大的冰坑深堑宛如天堑。对岸,沐青璃竭力昂着头,散乱的青丝黏结着血冰,视野模糊如同蒙着冰霜的琉璃。她看到李玄如同被遗弃的棋子,孤零零瘫在银纹纵横的核心之处,那微弱的生命力在庞大冰冷的星磁力量映衬下,渺小得令人心碎。急火如同毒虫噬咬着她的心脏,她想呼喊,想冲过去,可身体却如同断线的傀儡。手臂每一次的细微抬起,都牵扯着碎裂的经络,带来刺骨的剧痛和更深的绝望。那柄陪伴她许久、斩开无数冰棱的星纹残刃,此刻沉重得如同一座冰山,在她颤抖的指尖下,只能在光滑如镜的冰面上刻画出几道无力的、混乱的划痕。她与李玄之间,隔着的不止是深不见底的冰渊,更有这神鬼莫测的棋局所张开的无形屏障!

李玄身处棋局核心的涡旋,感受最为直接,也最为恐怖。这“星磁弈局”绝非冰封死物!它更像是一头被短暂封印于此的太古神兽,一个活着的、不断“呼吸”着的庞然大物!脚下冰层不再是岩石载体,而变成了它透明的肌肉与筋膜。那一道道深邃繁复、彼此勾连贯穿的银色脉线,便是这头神兽流淌着星辰光辉与大地磁血的、交错纵横的经络血脉!星辉是它奔涌不息的血液,带着遥远天河的冰冷与浩瀚;地磁是它庞大身躯搏动跳跃的心脏,每一次无形的收缩扩张都引发周天磁力的潮汐起落。浩瀚的力量在这些“经络”中奔涌、激荡、碰撞、融合,衍生出无穷无尽的至理奥义——星辰的生灭运行,两极的对立轮转,大地的起伏脉动……周天万象的玄奥竟在百丈冰原上演化不休!

更令李玄灵魂颤栗的是,这棋局深处有一股无形的庞大意志,如同无形的手掌,死死扣向他额间那黯淡沉寂的星纹!一股冰冷而霸道的引力撕扯着他精神最深处的核心,试图唤醒、强行建立一种超越空间与物质的深层连接。它似乎在呼唤:归来!交融!成为这棋局运转的一部分!

然而回应它的,只是空谷般的死寂。李玄的经脉早已被数次搏命彻底榨干,如同龟裂焦灼的河床,每一道缝隙都传来灼烧般的剧痛,根本无力承载涓流,更遑论奔涌星河的倒灌。神魂亦是如此,经历接连的冲击与损耗,如同一簇在风暴中摇曳的微弱烛火,此刻能维系不灭已是奇迹。这具破败的躯壳,就如同一只被掏空的盒子,锁孔(星纹)虽在,里面却空空荡荡,甚至盒子本身亦布满裂痕。他毫不怀疑,若此刻他放弃最后一丝意念抵抗,任由那股牵引彻底联通,他的身体、他的意识、他存在的所有烙印,都将在这远比自身星纹宏大的星磁洪流中,被瞬间同化、分解,成为这美丽冰冷棋局的又一道微不足道的星光纹理。连挣扎的痕迹都不会留下。

“此局……该如何破?”玉衡子苍老沉重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面对未知巨兽时本能的谨慎与探寻。他的目光扫过仅存的幸存者,虬髯刀客面露绝望,青衫儒者眼含苦涩,披甲老僧阖目低诵,最后,那蕴含着深切希冀又饱含疑虑的目光,无可避免地落在了中心那个年轻的星纹承载者身上。此刻,或许唯有这身负昆仑磁极最大秘密钥匙的人,才能窥见这恐怖棋局的一线生机?尽管他看起来离死亡仅半步之遥。

李玄没有立刻回答。他缓缓地,带着一种近乎凝固的决绝,闭上了沉重的眼皮。视野被隔绝,痛楚与绝望也随之被强行摒除。残存的、最后一点燃烧的神魂之力被他竭力收缩、凝聚,如同一点微末火星,倔强地沉入脚下这片由纯粹能量与法则编织的汪洋地狱。

不再用肉眼!他要用心,用那源自星纹却破碎不堪的本能感知,去“触摸”这棋局的真实!

心神沉入的刹那,脚下的冰原轰然崩塌于感知之中!取而代之的,是一幅无边无垠、壮丽恢弘却又令人神魂颤栗的动态星图!这星图并非平铺于纸面,而是以无法理解的三维形态存在,上下交织,前后延伸,仿佛将一片完整的星空宇宙镶嵌在了这片冰冷大地上!那些流转不息、明灭闪烁的银色纹路,正是这片模拟宇宙中最耀眼的星辰轨迹与时空节点!银星闪烁,是散落的棋子;无形无相却磅礴万钧的地磁伟力,则化作了推动星辰运转的洪流!而他自己,以及所有身处局中的人——

李玄猛地睁开眼,因为极度的虚弱和震惊,眼瞳甚至有些涣散。他艰难地喘息着,声音如同破旧风箱摩擦出的嘶哑呓语,却带着一种洞察真相的冰冷:

“我们……都已在局中。” 每一个字都沉重如铅,“每个人……对应不同的星位……受不同的磁力线牵引约束。” 他费力地抬起手指,虚点过玉衡子、远处刀客、甚至已消失黑袍老者刚才的位置。“破局……并非以蛮力打破……那是自杀……” 他顿了顿,强吸一口带着血腥和冰渣的寒气,凝聚最后的心神,“而是……找到正确的‘步法’……遵循……引导这股天地棋局的力量……让它……自行走向我们需要的那个终局……”

“步法?终盘?” 冰坑对面响起一声极度压抑后爆发出的尖厉嗤笑,黑袍老者浑浊的眼睛里最后一丝理智被疯狂取代,“装神弄鬼!不过是故弄玄虚的禁制!看老夫以力破之!” 他枯槁的身体猛地爆燃起刺目的幽蓝光焰!那是将残余精血与神魂本源一同燃尽的自毁式秘法!一股远超其正常状态的狂暴力量瞬间挣脱了部分磁力枷锁,他整个人裹挟在浓烈如实质的黑气与幽蓝寒毒之中,如同地狱冲出的怨魂,带着撕裂一切的尖啸,不顾一切地冲向距离他最近的棋局边缘银纹区域!他要用这身百年修为,撞开一条生路!

然而!

就在他化作的黑蓝流光刚刚启动,双脚离地不过数寸的刹那,整个星磁弈局猛地“活”了过来!以黑袍老者所在区域为中心,原本平静流淌的银色纹路瞬间绽放出刺目欲盲的强光!那不是简单的亮起,更像是沉睡的星宿被亵渎激怒后的彻底复苏!

“嗡——!”

虚空震颤!

一道道完全由纯粹星辉与地磁伟力高度凝聚而成的银色光链,如同蛰伏深渊的锁龙之柱,凭空出现在老者前冲的轨迹上!这些锁链并非死物,其表面流动着无穷的细微符文,闪烁着星辰生灭的光彩,带着绝对秩序的冰冷意志!其速度快到了极致,无视空间距离,如同拥有预知般,瞬间便将那团狂暴燃烧的黑蓝火焰缠绕、束缚、锁死!

“吼——!”

幽蓝冰爪疯狂撕扯抓挠,足以洞金断玉的锐利气劲撞在银链上,却只激起漫天飞舞的、如同星屑般的点点微光!那链条纹丝不动,其坚韧程度超出了凡俗所能理解的极限!更恐怖的是,链条上流动的磅礴磁力如同无数冰冷的毒蛇,无视了物理防御,顺着接触点疯狂钻入老者体内!如同滚烫的烙铁灼烧着灵魂,他修炼了百年的、阴寒诡谲的真元如同被投入熔炉的冰凌,发出滋滋的哀鸣,瞬间开始崩溃、紊乱!强绝的修为在天地法则面前如同儿戏!

“不——!!!”

那声凄厉到撕裂耳膜的惨叫,是他留在这世间最后的回响。

在玉衡子惊恐收缩的瞳孔,在虬髯刀客骇然失色的注视,在所有幸存者头皮炸裂的感官中,黑袍老者那被无数银色磁力链条紧紧捆缚的枯瘦身躯,竟如同一个不断被无形巨掌挤压扭曲的玩偶!骨裂的脆响、血肉被强行压缩的粘腻声,诡异而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最终,“嘭”的一声极其沉闷的爆裂!一团散发着奇异混合气息的光团骤然出现——一半是璀璨清冷的星辉银芒,另一半则是他尚未燃尽的幽蓝残毒!这光团在空中只存在了不到一息,便被脚下贪婪运转的棋局核心银纹猛地一吸,如同鲸吞牛饮,瞬间没入银芒流转的深处,彻底消失不见!

原地,只留下一丝尚未彻底消散的冰寒与血腥味,以及冰面上那一小片、因能量过于猛烈而被短暂融化的圆形水渍,旋即又被彻骨的寒意冻结成冰镜。

死寂!

绝对的、仿佛连风声都被冻结的死寂!

时间似乎都在这一刻凝滞。每一个幸存者的背脊都被冰冷的寒气浸透。亲眼目睹一位纵横多年的化境强者,在这棋局面前如同尘埃般被碾碎、吸收、吞噬得渣都不剩!任何试图以力量正面挑战这天地棋局的幻想,都被这极致恐怖的一幕彻底碾碎,灰飞烟灭!这哪里是试炼?分明是神灵设下的屠宰场!绝望,比刚才面对冰渊异兽时深重百倍的绝望,无声地攥紧了所有人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