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纹烙印在李玄额间持续燃烧,如同黑暗中一枚沉默的赤铁徽章,微弱却固执,指明着西北方磁极谷的方向。然而,这来自命运的微光非但未能减轻旅程的万分之一苦楚,反倒像一道沉甸甸的使命枷锁,将两人牢牢钉死在这条凶险莫测的绝途之上。昆仑绝域的风雪似乎从未吝啬过它的酷烈,每一阵卷过冰原的狂风都仿佛亿万把淬过玄冰的碎刃,裹挟着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气,疯狂抽打、切割着暴露在外的每一寸肌肤。
更深处,是足以窒息的寂静,一种比死亡本身更加沉重、更加无所不在的白色恐怖。积雪深厚没膝,每一步拔足都像对抗着大地粘稠的恶意,耗尽肺腑间最后一丝温热的气息。刺骨的寒意无孔不入,不仅冰封血液,更试图侵入骨髓、冻结思维,将人的意识拖入永恒的冰寂。
李玄几乎将整个残破躯体的重量都倚靠在沐青璃身上。他每一次呼吸都费力得如同拉动一具行将散架的破旧风箱,空气吸入肺腑,带来的不是生机,而是冰碴般细密的刺痛。额心的星纹保持着一种恒定的温热搏动,坚定不移地锚定着西北方位,与他怀中那件布满蛛网般裂纹的古物——【天罡定星盘】,形成诡异的呼应。定星盘上,象征天穹中枢、拱卫北极帝座的几颗核心星宿,光芒已然微弱得如同风中之烛,每一次闪烁间隔都拉得无比漫长,濒临彻底寂灭。这双重感应,如同深渊边缘垂下的两根蛛丝,是他意识不至于沉沦于虚脱和剧痛的唯一凭依。
沐青璃紧抿着毫无血色的双唇,所有的体力、意志都化作了支撑李玄不倒的骨架。她的右手几乎麻木,却始终不敢有丝毫松懈地揽紧他的腰肋。左手紧握着的星纹断刃,随着脚下步履的艰难跋涉和不断接近目的地,正发出越来越清晰、频率也愈趋急促的嗡鸣。这嗡鸣不再是单纯的共鸣,隐隐带上了一丝丝……警告般的尖利尾音?她的目光锐利如同鹰隼,穿透漫天飞旋的苍白雪屑,不断地、近乎偏执地扫视着这片被死寂统治的白色疆域。
“这里绝非善地……”她在心中默念,剑修独有的直感在疯狂敲击着警钟。昆仑的美丽表象之下,蛰伏着远古以来便存在的无尽杀机。除了极致的严寒和足以扭曲一切的迷失磁域,还有更多无法预知、难以名状的危险潜藏在积雪之下、寒冰深处、虚空之中,如同守株待兔的幽灵。
他们沿着一条被时间遗忘的古老冰川遗迹,向着西北方艰难跋涉。两侧是高耸入云的墨蓝色冰崖,如同上古巨神用开天巨斧狠狠劈凿而成,表面流淌着亿万年时光与重力雕刻出的层层波纹。冰层厚重处沉淀出深邃的幽蓝,光线被层层滤去,只剩下一种凝固了时光本质的永恒寒光,沉默地注视着这两个在它庞大躯体上艰难蠕动的渺小生命。冰面并非平整,覆盖着厚厚的积雪,掩盖了冰川移动挤压形成的无数道深邃裂痕。这些裂隙如同大地的伤口,从裂缝深处弥漫出更加森冷的寒气,无声地吞噬着光与热。
李玄每踏出一步,都感觉自己的生命力正被脚下的冰川贪婪吮吸。寒气针砭入骨,侵蚀着本就空竭的经脉,那种源自内在的空虚感和从骨髓深处渗出的衰竭冰冷,让他几乎难以维系神智的清明。他全部的心神都用来调动最后一点意志力,让双腿机械地向前迈动,抵抗着那如潮水般不断涌来的眩晕和黑暗。
就在又一次几乎踉跄栽倒、全靠沐青璃蛮力硬拽才稳住身形之际,一直紧绷如弦的沐青璃猛地停下了脚步!
她的手如同一道铁箍骤然收紧,瞬间爆发的力量几乎勒痛李玄本已麻木的肋骨,将他整个身体以一种近乎粗暴的姿态,猛地拖拽到身后!李玄猝不及防,后背重重撞上一旁粗粝冰冷的冰壁,寒气与剧痛激得他眼前一片发黑,喉头涌上腥甜。
“别动!” 沐青璃的声音压得极低,像铁砂摩擦金属,每个音节都带着一种面对绝大凶物时才会有的、连灵魂都在颤栗的凝重。她半挡在李玄身前,本就紧绷的身姿瞬间化为一把出鞘利刃,紧握断剑的左手微微震颤,嗡鸣声已清晰可闻。
李玄强压下眩晕与翻腾的气血,肺部撕裂般地灼痛。他顺着沐青璃几乎凝固的视线,透过漫天稠密的雪幕奋力望去。
他们正处于冰川古道中一片相对开阔的冰坳地带,肆虐的风雪似乎在此处被无形之力阻挡、削弱了几分,能见度稍好。然而,前方平整如镜的冰面中心地带,却突兀地矗立着数个……人影?
人形!
但那绝非活人!
那是几具完全被近乎透明的万年玄冰包裹、封存得宛如昨日才冰封于此般的……古尸!
玄冰晶莹剔透,毫无杂质,如同最纯净的琉璃棺椁,忠实地凝固了他们最后时刻的姿态。他们身上的衣物早已在漫长岁月中化为尘埃,了无痕迹,但从那几具尸身统一保持的跏趺盘坐姿势、周围冰面上散落分布着的寥寥几件锈蚀斑驳、形制极为古朴的青铜法器残片来看,其身份昭然若揭——古代的求道者,在久远岁月前试图于此地勘破大道壁垒的修士!
李玄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想起清微子……或者说宇文太一遗留的那份玉简残片中,曾有过语焉不详的记载——关于那些葬身昆仑绝地、被称为“冰原祭品”的前人亡魂!
这些古尸裸裎于寒冰中的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灰白,如同饱经风干硝制的陈旧皮革,布满了冰封时挣扎扭曲形成的僵化表情。双眼死死闭合,眼窝深陷,眉头拧结成狰狞的川字纹路,嘴巴痛苦地张开着,似乎在封冻的刹那,还想要呕出饱含怨毒与绝望的无声嘶吼。仅仅是凝固的神态,就传递出跨越万古的深沉痛苦与恐惧,让人毛骨悚然。
最令李玄和沐青璃心悸的,并非这些,而是它们的躯干本身!在几具古尸裸露的胸膛、双臂、乃至脖颈和前额等关键部位,竟呈现出一种与周围皮肉格格不入的、令人不安的局部结晶化现象!那些区域的皮肤、肌肉乃至骨骼,部分转化成了类似浑浊水晶或粗粝石英的诡异质地!尤其是所有古尸心脏的位置,都被这种晶化完全覆盖!透过那层厚厚的冰壁和半晶化的干枯肌体,两人竟然能隐隐看到,在那本该是鲜活心脏的部位,镶嵌着一颗核桃大小、正幽幽闪烁着晦暗冰冷光芒的……结晶核心!那光芒是纯粹的蓝白色,毫无温度,如同压缩了亿万载极寒凝聚而成的死亡宝石!
那正是这些古尸在突破境界失败时,肉身强行吸纳、却又无法完全掌控的星罡异力失控凝结而成的……星核余烬!也是将它们灵魂永囚于此的诅咒枷锁!
“这些就是玉简里提过的……古代献祭者?”李玄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难以置信的寒意。眼前的景象,比玉简上冰冷的几行文字恐怖百倍。
沐青璃的眉头紧锁,额角沁出细微的冷汗,但她锐利的目光却死死盯住那些冰封的古尸,尤其是它们心脏部位那幽光闪烁的核心。常年修习剑道所淬炼出的直觉让她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但异常危险的动态。
“不对!冰层在变!”她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仿佛亲眼看到毒蛇昂首般的警醒,“它在……融解变薄?有东西在
**咔嚓——**
一声微弱却又清晰得如同在灵魂深处炸响的碎裂声,毫无征兆地刺破了冰坳的短暂寂静!
就在声音响起的瞬间,仿佛整个冰封世界活了过来!那几具被禁锢在万年玄冰中的古尸身上,尤其是那些高度晶化的区域(心脏、四肢关节、前额),竟毫无征兆地同时浮现出纵横交错的惨白色裂纹!这些裂纹如同苏醒的毒蛇,以肉眼可见的恐怖速度,疯狂地向着四面八方蔓延、分叉、崩解!
与此同时!李玄额间的星纹烙印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猛地按入皮肉深处,一股远超之前的灼烫剧痛如毒火般顺着神经直冲脑海!与之共鸣的沐青璃手中星纹断刃,嗡鸣声陡然拔高至极致,化为刺耳的金属铮鸣!原本温和的指引如同被猛兽啃噬,转瞬间被汹涌而出的恐怖危机感所彻底取代!断刃自身猛烈震颤,传递出一股决绝的、想要脱手飞射的凶悍意念!
那刺耳的预警和剧变,重叠成一个字:
**“退——!”**
沐青璃的厉叱如同九霄鹤唳,瞬间撕裂冰坳的死寂!她反手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把将身后的李玄朝着来时路、远离冰坳中心的更深冰隙狠狠推去!
然而,这爆发性的后撤动作,还是慢了半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