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的挤压感骤然消失,如同溺毙者猛地被拉出水面。
“唔!” 强烈的、扭曲内脏的眩晕感如同海啸般冲击着李玄的神经末梢,紧随其后的便是胃袋疯狂的抽搐,几欲将仅存的胆汁也呕出来。他半跪在地,膝盖砸在粗粝冰冷的石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眼前是光怪陆离到令人崩溃的光影残留,耳中除了尖锐的嗡鸣,便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撼到灵魂的轰响!
哗——! 呼——!
那是超越想象极限的力量撞击、奔腾、咆哮!是足以改易河山、裂变大地的巨能在疯狂宣泄!它不来自单一方向,而是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如同天神的战鼓在颅腔内疯狂擂动!
紧随其后的,是风。
冰冷、凛冽、裹挟着粗砺沙砾与干燥雪沫的狂风,带着昆仑山特有的、足以撕裂一切柔弱气息的洪荒野性,猛地灌满了他的口鼻!风刀剐蹭着暴露的皮肤,刮过喉管深处,留下一片火烧火燎的干燥与刺痛。
空间转移带来的恶心感与这股磅礴原始的自然伟力相比,渺小如尘埃。
李玄喘息着,强行压下翻涌的恶心感,手臂撑着冰冷刺骨的岩石地面,猛地抬起头!
视野剧烈晃动了几下后,最终定格。
心脏,在这一刻仿佛被无形的大手攥紧,骤然停止跳动!
不再是长安地宫那幽闭压抑的冷光囚笼!
眼前,是天地的尽头,是力量的狂欢场!
他们正身处一座巨大无比的断崖之巅!断崖如同洪荒巨神斩出的一刀,笔直地插入这片混沌初开般的狂暴世界。
脚下,万丈深渊!
一条浑浊到极致、黄褐色的庞大河流,如同挣脱了锁链的亿兆龙蛇,在谷底深渊中狂暴奔流!河水以毁天灭地的姿态狠狠撞击着两岸的铜墙铁壁,发出撕裂耳膜的怒吼!那是黄河!却又远非中原所见那个尚需屈从于堤坝的河流!此地的黄河,是狂兽!是挣脱枷锁的孽龙!是宣泄着整片黄土高原千万年积淀下来的、沉甸甸怨气与力量本源的无上存在!每一次撞击,都激起山岳般的浊浪,卷起千堆比乌云还要厚重的黄褐色浪沫,铺天盖地!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土腥味、水汽的冰冷感、还有一种……岩石被无穷力量反复碾磨后散发出的粉末与洪荒气息!
目光极移。
断崖的对面,是更令人窒息的景象!
连绵起伏、几乎充塞了整个视野尽头直到天际线的巍峨山脉!它们沉默地矗立着,如同支撑起整片苍穹的巨大脊梁,古老、苍凉、散发着一股冰冷到刺骨的、不容置疑的绝对威严!皑皑白雪覆盖了大部分山体,在稀薄却清澈刺眼的稀薄天光下,闪耀着金属般的寒芒。那便是昆仑!不是神话传说中云雾缭绕的仙家圣境,而是充满了亘古蛮荒气息、冷酷睥睨万物的神山祖庭!
此方天地间,空气清冽到每一口呼吸都像含着冰晶,带着一种高原特有的稀薄窒息感。更诡异的是无处不在的混乱磁场!它扭曲着人的感官,皮肤仿佛被无数细密的针同时刺扎着,五脏六腑都在其无形力场的干扰下产生难以言喻的共鸣与排斥!李玄体内那条初具威能的足少阴肾经,竟在这股磅礴、混乱而又蕴藏着无尽大地精华的力场刺激下,不由自主地疯狂运转起来!贪婪地吸吮着这磅礴的气息,如同干涸的河床迎接天降暴雨,却又被这股力量的强大与混乱本质刺得经脉隐隐作痛。那是天堂与地狱的界限,是力量的宝库,也是毁灭的熔炉!
“昆仑……东麓……”一个虚弱的、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与深深敬畏的声音从身旁传来,是沐青璃。她半跪着,腰腹被石化的区域已经覆盖了大半个身躯,蔓延的石质如丑陋的痂痕死死压制着她的生气。那双黯淡的眸子望着眼前这片磅礴天地,充满了对神山的天然敬畏与当下绝境的凝重绝望,“他……真的将我们……带到了昆仑山……”
阿史德元镇则像一头被无形巨锤砸中的草原狼,魁梧的身躯僵立在原地。他的眼睛死死盯着那白雪皑皑、连天接地的巨大山影,瞳孔缩成了针尖。突厥人祖祖辈辈口口相传的圣山与恐惧之源!祖灵蛰伏之地!游牧民族灵魂深处最古老禁忌的具象!巨大的震撼、源自血脉的膜拜、以及即将葬身于此的深切恐惧,在那张坚毅的脸上交织冲撞,最后化为一片凝滞的死寂。
宇文述那蜂窝状、散发着幽冷蓝光的机械身躯,无声无息地悬停在断崖边缘不远处的低空。棱镜般的义眼转动着,冰冷的金属光泽扫过咆哮的黄河,掠过沉默的雪山,最后定格在头顶那片因磁极混乱而显得光线扭曲、电蛇隐隐流窜的诡异天幕。
“黄河之源……”冰冷的合成音缓缓响起,每一个字节似乎都引动着周围狂风的韵律,“华夏之脊……万山之祖……”他的声音里,第一次不再掩饰那深入骨髓的狂热,仿佛在欣赏一件精心布置、即将登场的旷世杰作,“唯有此地!唯有这星辰伟力与地脉磁极碰撞、交汇、扭曲最为激烈的混沌原点!方有足够的‘引信’……去点燃通往深空彼岸的‘归墟之门’!”
棱镜义眼转动,冰冷的数据流光像锁链般缠绕在李玄身上,让他浑身不由自主地绷紧。
“而你……”宇文述的视线如同实质的重压,“最后的人之钥!注定要成为这场跨越星海、重启文明命运的最终乐章……最核心的那个音符!唯一能完成最终认证的枢纽!”
那冰冷的宣言如同最终审判的钟声敲响!
几乎是宇文述话音落下的同时!
异变陡生!
“轰隆隆——!!!”
下方那原本就狂暴沸腾的黄河深渊,仿佛瞬间被投入了一颗搅动规则的沸石!一股无法言喻的、凌驾于自然洪流之上的庞大意志,如同沉睡了亿万年的古神睁开了祂浑浊的眼眸!整个河谷沸腾了!不是物理的热度,而是能量!无穷无尽的、沉淀了千万年泥沙精魂与亿兆生灵悲愿的能量,在那一刻彻底狂暴!
百丈宽的河面猛地向上凸起!像是有什么无法想象的巨物在河床下挣扎起身!数万吨的浑浊河水脱离地心引力,挣脱了河道的束缚,被一股无形的巨力强行吸附、聚拢、塑形!
泥沙在沸腾的水流中翻滚、凝聚!水汽蒸腾、扭曲折射着稀薄天光!
短短数个呼吸之间!
一个顶天立地、巨大到遮蔽了断崖上众人视野的巨大身影,在漫天浊浪黄沙中凝聚成型!
它的轮廓模糊,由奔腾的水流和不断凝聚又不断剥落的泥沙构成,没有五官,却仿佛比任何清晰的五官都要传神!一股厚重如山岳、沧桑如地脉、带着无边悲悯却又坚若磐石的恐怖气息,如同崩塌的天倾一般笼罩了整片河岸断崖!
这气息……如同血脉深处的共鸣!
李玄的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跳出来!这并非单纯的威压,而是一种源自同源力量的最深刻的呼唤!与洛水暗河中遭遇的河伯玄冥……同根同源!但此刻面前这尊存在,更加接近那黄河本身——那孕育了无数生灵、见证了无数悲欢、承载着华夏厚重记忆与苦痛伤疤的——祖灵!是其更接近本源的宏大意志!
“黄……黄河祖灵?!”沐青璃的声音因为过度的惊骇而嘶哑变调,腰腹处的石化区域似乎都因为这恐怖气息的降临而轻微震颤,那其中包裹的死寂能量,正源自此方水土!那曾是她试图借用最后却被反噬的力量源头!
那巨大到令人窒息的黄河泥沙巨人,并没有看向空中悬浮的宇文述,甚至连那道充满冰冷计算的棱镜义眼都无法吸引祂片刻的注意。
祂那流淌着泥沙与浑浊水流的“头颅”,缓缓地、带着一种凝固时光的沉重感,转向了正从眩晕中强撑起来的李玄!
没有声音在空气中震荡。
一股浩大、磅礴、如同星河运转般古老的意念洪流,直接穿透了李玄脆弱的精神屏障,蛮横却又异常温和地涌入了他的意识深处!这意念并未带来任何痛苦,反而像冰封的河面骤然被投入一束暖阳,带来无尽的苍凉与理解!
“后来者……”
意念在识海中震荡,每一个“字”都带着滔天浊浪的轰鸣。
“你体内……流淌着吾碎裂的脉络……也……沉睡着……吾千年来无法释怀的悲愿……”
“那冰冷星辰的投影……是……渗入吾血脉骨髓的……剧毒……异域……”
“它腐蚀着吾的筋骨……污染着滋养万物的水……折磨着两岸依靠吾生存的……子子孙孙……”
这意念沉重得如同整条黄河亿万年的河床淤积,痛苦而疲惫,每诉说出一个字,似乎都消耗着这个宏大意志最后残存的力量。
“昆仑……地脉磁极……华夏之锚……万灵仰赖之基石……”
“不可……摇撼!不可……使之坠落!”
“然……”
那庞大的泥沙巨人微微“低头”,仿佛凝视着李玄渺小的身躯,又像是在审视这片被狂怒黄河与冰冷神山夹峙的绝域。
“吾力……已竭尽……如将倾之水坝……拦不住……这决堤的……贪婪邪佞了……”
悲怆到极点的叹息,无声地响彻在识海深处。
紧接着,那浑浊巨人的意念,似乎“扫过”了李玄身旁艰难支撑着石化的沐青璃。水流构成的手臂缓缓抬起,指向了少女腰间那片狰狞可怖、不断汲取着她生命力以维持僵硬的灰白石化区域。
“……蜀山剑阁的……小友……”
“你以残躯……强驭吾狂乱精魄(指地脉阴气)……封禁……自身……”
“以凡躯……承载……地脉侵蚀之痛……”
“吾……心感且愧……”
随着这股意念落下,一道无比精纯、仿佛蕴藏着整条母亲河最原始生命精华的——淡黄色光晕!从那水流巨人庞大的心口核心处轻柔地分离开来!
这光晕不再是浑浊昏黄,而是呈现出一种澄清的、宛如初升朝霞般的温暖鹅黄!它脱离巨人身体的刹那,巨人那由泥沙水汽凝聚的巨大身影骤然明显地黯淡了一瞬,边缘轮廓甚至开始有细微的崩解微粒被狂风吹散!
这道淡黄的光晕如同受到了冥冥中的指引,柔和地、不急不缓地飘向沐青璃,最终如同温暖的水流般,缓缓包裹、覆盖了她腰腹以下那一片冰冷的灰白石质!
奇迹,在石化的坚壁上发生!
嗤嗤嗤……
一阵极其轻微、如同春雪在暖阳下消融的声音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