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璃——!”嘶哑的呼喊挤破了李玄剧痛痉挛的喉咙,每一个音节都带着血气。他挣扎着想从冰冷坚硬、布满细微刻痕的金属地面上撑起身体,但那贯穿全身的剧痛和前所未有的虚弱感如同沉重的铁枷,将他牢牢禁锢。肌肉撕裂般哀鸣,骨骼仿佛在内部错位、呻吟,源自肾经深处那盘踞的死怨之力残余更是化作亿万根冰针,随着每一次心跳与血液奔流,扎刺着他摇摇欲坠的经脉。
眼前,沐青璃那尊被不祥诅咒冻结的石像,依旧冰冷、坚硬,在甬道幽暗流动的能量微光映照下,散发着一种永恒寂灭的雕塑感。她的皮肤、发丝、衣衫的褶皱,都被凝固成了无生命的岩灰色。然而,就在这冰冷的绝望中央,她的眼睑竟微微颤抖着,勉力撑开了一条细缝!眼睑边缘细微的石屑簌簌落下。那缝隙之后,原本黯淡无光的眼眸深处,一缕微弱却顽强不屈的熟悉银芒,在艰难地、缓慢地流转着,像是在深海中挣扎许久,终于突破黑暗水面,捕捉到一丝星光。
不是幻觉!李玄的心跳因这微小的生命迹象而骤然加速,撞击着疼痛的胸腔,带来一丝苦涩的暖意。虽然这微光渺小得如同风中残烛,甚至无法驱散石像本身带来的厚重死寂,但它却是黑暗中的灯塔,是冰封地狱里唯一证明她灵魂未曾熄灭的火种。一丝希望,顽强地破开了绝望的坚冰。
“还好…”旁边的阿史德元镇同样长长吐出一口灼热的浊气,声音低沉而沙哑,刚才爆发秘术透支的疲惫感尚未褪去。他紧绷的肩颈肌肉微微松弛了一丝,但那布满血丝的锐利双眼,却没有丝毫懈怠。如同最警觉的猎鹰,他布满风霜痕迹的面庞紧绷着,目光如同实质的利刃,警惕而迅疾地扫视着周遭。死寂的金属甬道依旧延伸向黑暗深处,管道壁上的星纹在幽暗光芒下诡谲明灭,空气中那股混杂着锈蚀、臭氧与纯粹能量的刺鼻气味丝毫未减。危险的感觉,如同实质的冰冷水滴,不断从幽暗的管道缝隙、拐角阴影处渗出,渗入肌肤。经历过炀帝残影的冲击、改造守卫的搏杀,谁也无法保证,这里不会蛰伏着更致命的存在,等待着他们最松懈的时刻。
就在这时,沐青璃那尊静止的石像,发生了几乎难以察觉的变化。石化的五指,如同生锈的齿轮般艰涩地收拢,紧紧握住那柄布满裂纹、失去往日锋芒却依旧蕴含着一丝不屈雷霆之威的雷劫残刃。紧接着,那只尚能稍稍弯曲的石质手腕,极其轻微地、极其缓慢地震颤了一下,仿佛耗尽了刚凝聚起的所有气力。那断刃的锋尖,随之微微偏移,并非指向任何特定的方向,而是以毫厘之差,更坚定地对准了甬道深处,那如同洪荒巨兽沉眠心跳般不断传来“嘎达…嘎达…嘎达…咔…滋啦”的机械运转声的方向。
意思明确无比,甚至带着一丝灵魂深处的急迫——此地,绝不可久留!
李玄的心脏狠狠一抽,瞬间读懂了这无声的警示。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从肺腑到指尖传递来的、仿佛整个身体都要散架成碎片的剧烈疼痛。经脉中,那跗骨之蛆般的阴冷刺痛也在蠢蠢欲动。他咬紧牙关,额角青筋暴起,几乎是匍匐着、用尚算完好的双臂猛地撑起沉重的上半身,接着是颤抖、麻木的双腿发力,摇摇晃晃地终于站了起来,每一步都感觉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另一边,阿史德元镇同样低吼一声,扶着旁边的冰冷管道壁柱,借力挣扎站起,他的膝盖有些发软,显然刚才的秘法透支比他表现出来的更严重。两人交换了一个无需言语的决绝眼神,立刻调整位置,一左一右,如同人形的拐杖,用自己的身体去搀扶、更准确地说是去支撑沐青璃那几乎无法自主移动的石化身躯。她的身躯比岩石更沉重,冰冷硌人。
三个身影,一个重伤疲乏,一个透支虚弱,一个石化僵硬,如同三个濒临解体的破旧零件,相互支撑着,在这条通向未知恐惧的金属管道中,一步,一步,缓慢而坚定地挪动着,向着那宛如墓穴回响的机械轰鸣深处蹒跚前行。
随着他们不断深入,原本还算空旷的金属甬道发生了显着的变化。两侧墙壁上的星纹符咒如同病毒般疯狂增殖,交织叠加,闪烁着幽蓝或暗红的光泽,构成更加繁复、更加令人心神压抑的几何图腾。粗大的金属管道从原先的零散分布变得密密麻麻,如同巨型生物的血管与神经束,有的蜿蜒盘绕在顶穹,有的则从地底穿行而过,不断输送着或灼热、或冰寒、或能量驳杂的介质。管道连接处的阀门像一只只机械巨眼,冰冷地凝视着闯入者,不时泄露出丝丝缕缕不同色泽的蒸汽或能量流。空气在这里不再是平静的空气,而是化作粘稠的、仿佛活着的能量浆糊。狂暴的游离粒子如同亿万条无形的电蛇,在鼻息间、在裸露的皮肤上跳跃,带来一阵阵令人心悸的刺痛、麻痹和灼烧感。每一次呼吸,都感觉像是吸入了一捧混合着铁锈和电火花的沙砾。而那源自地底深处、“嘎达…嘎达…轰隆…”的巨兽心脏搏动之声,频率越来越快,每一次沉闷的冲击都狠狠撞在胸腔之上,五脏六腑都随之共振、闷痛,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巨手在随着那搏动不断攥紧又松开。
视野的尽头,金属甬道的弧顶终于向下弯曲,最终形成了一个巨大拱形的出口。光亮,一种幽深、冷硬、仿佛由纯粹能量凝结的蓝光,从出口外弥漫进来,照亮了最后一段甬道。
终于,他们步履蹒跚地抵达了甬道的尽头,踏入了那个散发出巨大吸力和磅礴压迫感的圆形区域——一个庞大的金属观景平台。平台边缘光滑如镜,向前延伸出几十步后便是无垠的空洞。
而当他们的目光越过平台的边缘,看清平台之外的景象时,即便是久经风浪的阿史德元镇,即便是思绪飞速运转的李玄,也都在一瞬间彻底失语,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灵魂,所有感知都被眼前的景象强行占据、塞满,只剩下纯粹的、令人灵魂颤栗的震撼!
这根本不是什么普通的地下洞窟!这是一个深埋于九幽之下、人类想象力几乎难以企及的——超巨型地下空腔!
空腔的规模之大,完全超越了视觉所能感知的界限。向上,黑沉沉的不见天顶,只有巨大到恐怖的机械结构如同垂天之云般缓缓旋转,投下冰冷的阴影;向下,深不见底的漆黑渊薮,仿佛直通黄泉。唯有从四面八方、从肉眼难以细数的黑暗角落中透出的巨大管道的入口轮廓,暗示着下方无垠的深度。
而就在这浩瀚无垠的空腔正中心,悬停着那颗他们一路追踪、通过能量感知而熟知的巨大心脏——青铜之心!
远距离感知的“庞大”,在亲眼目睹时被具象化成了无与伦比的恐怖!那并非天然造物,而是由无法计数的青铜星纹矩形模块构成,它们相互咬合、层层叠叠、严丝合缝地运转着,如同拥有生命的机械血肉!此刻,它的每一次清晰可辨的搏动,都像是一头洪荒巨灵的心脏在擂动星辰!每一次收缩,无数暗蓝色、如同液态水晶般的能量光芒顺着星纹刻痕流遍“心脏”全身;每一次鼓胀,“轰——嗡!”沉闷的能量潮汐瞬间横扫整个空腔!平台剧烈震颤!空气中肉眼可见的波纹如同海啸般扩散开去,压迫着闯入者的耳膜和神经!仅仅是目睹它的存在,就有一种渺小生灵面对宇宙级造物的无力与眩晕感。
更震撼的景象在下方。从他们立足的平台边缘向下望,视野能捕捉到的巨大管道入口如同深渊巨口,而那些更远处的空腔壁上,更是密密麻麻地分布着无数相似的管道巨口!如同有千万条脐带从这幽冥之地的“胎盘”中延伸出去,扎根于大地深处。
从这些巨大的管道口内,被强行抽吸而来的东西,是肉眼可见、浓稠得如同熔融琉璃的暗蓝色流体!黄泉地脉的力量!它们如同被无形巨力撕扯出的生命浆髓,带着一种来自星球最深处的、被亵渎和掠夺的痛苦哀鸣,在管道中汹涌奔流,汇聚成数十条、数百条死亡之河,从四面八方向着中央那颗贪婪搏动的青铜之心奔腾灌注!
那青铜之心如同无底的黑洞,将狂暴涌入的暗蓝“浆髓”疯狂吞咽进去。星纹矩阵以超负荷的状态运转、挤压、浓缩!短暂而骇人的蓄力后,“嘭——!”再次猛烈泵动!经由它提纯、转化的能量不再温和,变成了更浓烈、更纯粹、仿佛液态雷霆般的炽白光芒,被强行注入上方那个缓缓舒展旋转、散发着令人窒息的非人美感的终极结构——
星骸引擎核心!
那核心是多面切割、几何构造完美的巨大结晶体,棱角分明却又蕴含着玄奥的流畅弧度,其复杂精密的程度,即便是最高明的能工巧匠穷尽十生十世也无法构思分毫。它悬浮在青铜之心正上方,如同一颗被强行从深空召唤而来的、微缩的异星神眸。随着源源不断炽白能量流的注入,它的旋转速度越来越快!核心内部,无数细小的、如同活体神经或光纤般的光束在奔流、汇聚、纠缠!散发出的能量波动早已超越了“强大”的范畴,空腔中光线发生了诡异的折射,某些区域的景象开始模糊、抖动、甚至出现极其短暂的“断片”现象——这是空间本身开始扭曲、难以承载的征兆!
启动!最后的倒计时已经开始!毁灭的倒计时!
然而,与这足以改写天地法则、将万里山河化为齑粉的星墟级造物引擎即将爆发出的恐怖威能,形成极其诡异、扭曲对比的,却是他们脚下这个圆形平台上的景象。
平台上,并非空无一物。恰恰相反,上面整整齐齐、沉默地伫立着数量惊人的隋兵磁俑!数百?或许上千?密密麻麻,如同等待检阅的军队方阵!
但它们与之前甬道里那些凶悍、充斥着杀戮执念的改造守卫截然不同。它们没有挥舞兵刃,没有发出任何威胁性的嘶吼,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攻击性能量波动散发出来。它们就那样,安安静静地站着。身姿挺拔,宛如一尊尊被精心雕琢后又被放置于此的古旧军俑,覆盖着厚重铠甲,脸上凝固着千篇一律的冰冷肃穆表情,空洞的眼窝凝望着虚无的黑暗。宛如最忠诚、最沉默的卫士,拱卫着这最后、也是最重要的神圣禁地。
唯一昭示着它们并非纯粹死物的,是它们身上那一套套残破却依然附着的隋军制式甲胄。那些甲胄表面的星纹图案,以一种精妙到令人叹为观止的、绝对的同步性,随着中央那颗搏动的青铜心脏——“嘎达”(收缩)——而统一转为黯淡;“轰隆”(鼓胀)——而瞬间爆发出一致的璀璨光芒!明灭闪烁,如呼吸般整齐划一,成为这片庞大阴影中唯一冰冷有序的光点阵列。
然而,更令李玄头皮发麻的感知,并非来自视觉,而是来自他那不断被身下痛苦地脉力量刺激、处于高度活跃状态的【地脉视界】!
这特殊视野传递回来的信息,让他浑身血液瞬间冷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