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沙止息,天地如凝。
沈青梧立于祖灯阵中央,九十九盏魂灯环绕她缓缓旋转,银焰无声燃烧,映得她眉目如刀刻,周身缠绕着浓稠血雾——那是阳气枯竭、命火将熄的征兆。
她的呼吸微弱,七窍渗出的血丝早已干涸成暗红纹路,像一道道古老的咒印爬满脸颊。
可她的脊背挺得笔直,仿佛一杆插在生死之间的幡,撑起这片曾被遗忘百年的葬灯谷。
小烬的残魂跪在她脚边,通体透明,几乎要消散在夜风里。
他双手颤抖地捧起一枚由千年灰发结成的灯芯,发丝间还缠着几缕未化的霜雪,像是从时间尽头捡回的遗物。
“这是最后一枚‘承愿芯’。”他的声音细若游丝,却字字入骨,“只有真正愿意燃烧的人,才能点亮它。它不问血脉,不问资格……只问——你是否甘愿以命续灯。”
沈青梧低头看着那枚灯芯,指尖轻触,竟觉一阵温热传来,仿佛有无数低语在其中沉睡,等待唤醒。
她没有犹豫。
一步上前,将灯芯轻轻放入最大的那盏祖灯之中。
灯座裂痕遍布,焦黑如炭,却在接触的瞬间微微震颤,似久旱逢甘霖。
她闭眼,舌尖一咬,鲜血喷出,混着喉间翻涌的“心渊之音”化作六道银光——六只半透明的蝶自她口中振翅而出,翩然飞入祖灯火焰。
刹那间——
万灯齐鸣!
不是声响,而是灵魂共振。
整座山谷的地脉轰然震动,山壁上刻下的星名逐一亮起,如同星辰苏醒。
银白色的火焰冲天而起,直贯云霄,照亮北境荒原上百里,连极远处的雪峰都染上了冷光。
这一瞬,天地为之屏息。
听焰跪在三步之外,双耳早已血流不止。
他仍强撑着盘坐,双手合十贴于额前,试图聆听来自灯语的启示。
忽然,他浑身一震,瞳孔剧缩,嘶声念出:
“灯语说了……你可以续燃他人将熄之魂。”
他咳出一口黑血,声音却愈发清晰:“但每燃一盏,你会梦见那人的生死一生……看见他们的爱恨、痛楚、执念……且命火损耗加倍——两倍于自身燃灯之耗!”
话音未落,他双耳猛然焦黑,皮肉卷曲脱落,如枯叶焚尽,整个人仰面倒下,昏死过去。
风拂过,只余一具袈裟覆身的躯壳,静默如祭。
沈青梧站在原地,闭着眼,感受着体内命火的剧烈抽离。
那一簇原本就不稳定的火焰,此刻如同风中残烛,摇曳欲灭。
但她嘴角却缓缓扬起,带着一丝近乎悲壮的笑意。
“够了。”她轻声道,声音沙哑得像砂石磨过铁器,“只要还能救一个……就不算白烧。”
她缓缓抬起手,从怀中取出一枚玉锁——那是母亲临终前留下的唯一信物,内嵌一缕发丝,外刻“守灯”二字。
她蹲下身,指尖轻颤,将玉锁轻轻放在祖灯之下,与灰烬相融。
“娘,”她低声说,像是怕惊扰了什么,“我接下了。”
不是使命,不是宿命。
是选择。
烬娘呆立在不远处,手中紧握断灯,指节泛白。
她望着那重新燃起的银焰,望着那个浴血而立的身影,忽然间,喉咙像是被千钧巨石压住,发不出一点声音。
然后——她放声大哭。
那不是委屈,不是悔恨,而是一种迟来了三十年的崩塌。
她看着灯壁上那个熟悉的名字:“沈明兰”。
妹妹。
也是青梧的母亲。
那个被选中、被献祭、被抹去性名的女人。
“我以为我在救你……”她哽咽着,泪水混着血水滑落,“可原来,是我一直在逃。”
她拔下发簪,狠狠刺破掌心,鲜血淋漓洒在断灯之上。
她将断灯残骸嵌入阵列缺口,用自己的血一遍遍涂抹裂缝,像是缝补一件破碎多年的衣袍。
灯光微闪。
竟真的多了一分光亮。
虽弱,却不灭。
沈青梧睁开眼,望向烬娘,没说话。
但那一眼中,没有责怪,没有怜悯,只有一种终于理解的平静。
有些路,终究要有人走完。
有些火,总得有人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