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梧缓缓起身,承罪碑影逐一消散,唯有她眼底燃烧着不容动摇的决心。
北境,必须去。
那一座困住无数忠魂的烽台,那一条尚未断绝的命脉,不能再等。
她转身欲行,脚步坚定如刃。
可就在此刻,宫道尽头,一道玄色龙袍的身影悄然出现。
萧玄策负手立于阶前,晨光勾勒出他冷峻轮廓。
他望着她,语气平静,却如千钧压顶:
“你烧了自己的眼睛,换来了不用写的权力。”风雪漫天,天地间唯余一片苍茫。
沈青梧踏着没膝的积雪,一步步走向北境驿道的深处。
她身形瘦削,却挺得笔直,像一柄出鞘不归的利剑,斩开寒流与宿命。
萧玄策那句“你判的每一场,朕都记着”,犹在耳畔,如影随形。
不是威胁,胜似威胁——那是帝王以权柄为笔,在她命运之上悄然落下的批注。
可她不在乎。
她早已不是那个需要仰望龙座的人。
她的律,不在玉牒金册,而在万魂哭诉之间;她的证,不在朱批御旨,而在地府回响之中。
她抬手抚过肩头那卷残帛——赦字仅存半边,焦痕斑驳,却是当年照命人一族最后的遗物。
他们曾试图以“赦令”破除伪律诅咒,却被反噬焚心而死。
如今这残帛随她同行,不只是信物,更是誓约:此去北境,不止为救裴烈,更为彻底焚尽那一套以骨为墨、以命为纸的邪制。
腰间的金钗轻轻晃动,那是她重生以来从未离身之物——原是才人身份的象征,如今却浸透了太多血与冤。
每一任持有它的女子,皆不得善终。
而她用它刺穿过三名妃嫔的咽喉,也曾在冥途开启时,以此为引,召来七十九名含冤宫婢的残魂作证。
它是凶器,也是法器。
风更烈了,夹着冰屑抽打面颊。
沈青梧右眼空洞无物,可心神所照之处,却比雪夜更加清明。
她看见无数游魂匍匐于驿道两侧,无声叩首——那些曾被伪律定罪、被迫写下“我有罪”的亡者,哪怕魂魄几近消散,仍感知到了她的前行,自发护送一程。
忽然,空中传来一声裂帛般的轻响。
她猛地顿步,眉心跳动。
头顶乌云翻涌,竟自行裂开一道缝隙,月光如银针坠下,正落在她身前三尺之地。
那里,本该空无一物,此刻却浮现出一道极淡的虚影——是一名老宦官的模样,面容模糊,双手捧着一方无形玉牒,嘴唇开合,却无声音。
是断笔昨夜所说“北境传音”的残响?
还是……伪律余孽的诱杀之术?
沈青梧不动声色,右手缓缓按上心口,冥气微荡。
刹那间,四周温度骤降,雪粒悬停半空。
她以心为镜,映照真相——那虚影脖颈处,缠绕着一圈暗红丝线,细若发丝,却不断渗出黑血。
那是“律缚”的标记,唯有被伪律操控至死之人,魂魄才会留下此痕!
“你想告诉我什么?”她低声问,声音不大,却穿透风雪。
虚影颤抖着,将手中玉牒猛然推向她。
沈青梧伸手欲接,却不料那玉牒在触碰瞬间化为灰烬,唯有一缕幽魂钻入她掌心,带来一段破碎记忆——
铁笼。
火焰。
一个被钉在铜柱上的男人嘶吼:“骨诏未毁,阵眼在……”
话音戛然而止。
沈青梧瞳孔骤缩,立即收拢气息,周身银焰隐现,将残留邪念焚尽。
她知道,这是某个临死前仍想传递真相的照命人残识,拼尽最后一丝执念,跨越千里送来警示。
可也正因为如此——北境,早已布下杀局。他们知道她会来。
她重新迈步,步伐更快,更稳。
风雪中,她的身影渐行渐远,仿佛一缕逆行人间的冥火。
就在此刻,腰间那支染血金钗,毫无征兆地——
微微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