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被她焚毁的伪律,哪一个不是出自权臣私心?
哪一个不是为遮掩血债而生?
他最终收回奏折,转身欲走,却又停下。
“沈青梧。”他背对着她,声音冷得像冰,“你可以焚律,可以断案,甚至可以……自称判官。”
顿了顿,他缓缓道:“但别忘了,活着的人间,仍由朕执棋。”
身影渐远,隐入黑暗。
沈青梧立于原地,掌心血仍未止。
她低头看着那滴坠入银幡底端的血珠,轻轻一笑。
风停了,幡不动了,碑影静了。
可她知道——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酝酿。
当夜,她独自登台,启动“共审庭”升级仪式。
不再书写,不再召唤冤魂,而是将金钗刺入掌心,让血滴落于银幡之下。
刹那间——刹那间,九百魂影自四面八方涌来。
不是被召,不是被缚,而是自发凝聚。
她们穿着生前宫婢的素色裙裾,发髻散乱,脖颈上还残留着白绫勒出的淤痕,脚踝上缠绕着锁魂铁链的虚影。
她们曾是“天律契”下最卑微的祭品——被选中、被献祭、被炼成墨,只因她们的经血能激活伪律文书,让篡改的罪条看起来如同天授神裁。
可如今,她们回来了。
无声无息,却带着滔天怨潮,在沈青梧周身盘旋成环。
血雾升腾,凝作一圈缓缓旋转的律环,每一滴雾珠里都浮现出一张面孔——痛苦、不甘、控诉,最终归于平静的托付。
她们不再嘶吼,不再哀哭,只是齐齐抬手,九百只苍白的手掌,如月轮初升,指向皇宫东南角。
那里,埋着一切罪孽的根源——血律炼墨地窖。
沈青梧低头看着掌心仍在滴血的伤口,金钗深陷皮肉,她却感觉不到痛。
痛早已麻木,剩下的只有焚尽伪律后的空寂与清明。
她缓缓起身,银幡在无风中自动卷起,承罪碑影化作一道光流,缠绕腕间,如誓约之绳。
“走。”她轻声道,“去收最后一笔债。”
夜色如墨,宫墙森然,可当她踏出通冥台那一刻,整座后宫的阴气为之退避。
游魂自动伏地,连那些常年盘踞宫檐、啃噬怨念的老煞,也在她经过时瑟缩入瓦缝。
她不再是那个需借器物、依古法行判的代罪者——她是律的源头,是审判本身。
地窖入口藏于废弃织造局之下,铁门锈蚀,却有一股诡异的温热从缝隙中渗出,仿佛地下埋着一颗跳动的心脏。
她推门而入,腐腥扑面,脚下是干涸发黑的血槽,墙上挂着残破的陶瓮,瓮底还残留着暗红黏液,那是用宫女经血混合朱砂、骨灰炼制的“律墨”。
而在地窖最深处,一口枯井般的小池中,正缓缓凝结出一滴血珠。
那血珠极小,却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威压。
它缓缓蠕动,竟自行勾勒出三个字——主律永续。
伪律最后的执念,尚未消散。
沈青梧蹲下身,指尖蘸着自己掌心的血,轻轻触上那滴血珠。
冰冷,粘稠,带着无数女子临死前的绝望与挣扎。
“你们的名字,”她低语,声音轻得像风拂过碑文,“不该是用来写字的墨。”
话音落,心口骤然一烫。
银焰自她心窍燃起,顺经脉蔓延至指尖,却不烧皮肉,不焚实物。
那火焰无形无质,唯有魂魄可见,唯有“律”能感知。
它只烧一样东西——执念。
火焰触及血珠的瞬间,那“主律永续”四字剧烈扭曲,发出无声尖啸,仿佛有千万人在灵魂深处呐喊。
血珠崩裂,黑气四溢,可银焰如网,寸寸收紧,将那一丝妄图延续伪律的“律执”彻底焚尽。
地窖骤然安静。
连空气都沉了下来,随后,一缕极淡的檀香悄然弥漫——那是真律回归的气息,是天地重新认可的“正判”之息。
她闭眼,感受着体内冥途之力的震颤。
旧契已毁,新律未立,可她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无法回头。
就在此时,乾清宫高窗之后,一道身影静立如雕。
萧玄策站在漆黑的窗棂前,手中紧握一页空白奏折——那上面,本该有沈青梧的判词浮现,可此刻却什么也没有。
可他知道,刚才那一瞬,有某种规则被彻底斩断了。
他的权柄、他的律法、他亲手建立的监察司体系……在那团银焰面前,竟显得如此脆弱。
他指尖微微发颤,不是因为惧怕,而是因为失控。
而庭中之人,已不再需要任何文书,便能定人生死。
风穿不透宫墙,却吹动了他袖角。
他望着远处那座沉默的地宫,眸底寒光渐盛。
风暴未至,但雷霆已在云中酝酿。